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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盐队,既然有个私字,是什么意思难道谢六姐竟不知道吗?居然就这样公然发文,真可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这篇文章是三月初刊发的,送到编辑部时,众编辑都是无语了——哪有这样做反贼首领的?连标题都起得如此口语化,半点都没有头版头条应有的庄重!
《现在是连脸都不要了?》
这便是这篇文章的标题,正文则全是呵斥,先说了在姑苏城乃至各地发生的事情,随后便是暴风骤雨般的怒骂,【现在听说,有一些丧良心的人家,还说买活军拐带妇女?若是人家在家里的日子好端端的,到我们买活军这里来赚钱做手术做什么?若是各人能在本地安居乐业,买活军便是拐带了,有用?至于发一篇文章,便千辛万苦地前来投奔?】
【一向听说敏朝的读书人是没廉耻的,现在果然连脸都不要了!缠足之害,早已经是报纸上说过的,既然是体面人家,怎么还不把女眷送到买活军处来做手术,还要她们自己设法逃来?还把罪过扣到买活军头上来?买活军好心好意给女娘做手术,是行善,不是给你栽赃陷害用的,还好意思发文反对?真是给脸不要脸,是欠骂,还是以为天高地远,买活军对你们无可奈何?】
【不反省妇女为何出走,还来怨怪给妇女一条活路的买活军?这样的人,我容得你,天容不得你!】
【既然不是人,那便不用和你们说人话,给脸不要脸,便别怨买活军把你们做畜牲看待,从即日起,所有对买活军收容妇女施压,暗中反对的士绅,经由传音法螺全数记下姓名,将来买活军取得天下之后,家长斩首挂路灯,阖家送往矿山为奴!】
【如是私下隐姓埋名,针对私盐队,本地人家又再搪塞敷衍,无法自行找出罪魁祸首的,全体连坐办理,本地田亩三百亩以上,商铺六间以上,经营赌坊、窑子等非法场所的所谓架势人家,将来一律连坐处死!】
【以华夏历1845年起,若再有行折骨缠的少女,出身良人家的,阖家成人斩去双足,出身伎家的,从幕后东家算起,成年人全数处死,唯裹足者得存。再有不给女娘放足,折骨缠者经本人要求,仍不设法送来买活军处做手术的,参照情节严重程度,减等办理,最轻者也要进矿山苦役十年!】
【我谢双瑶一向说话算话,不信,你尽管可以试试看,若是能活到我们打过来的那一天,你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这还算是文章吗?简直都能听见谢六姐骂人的声音了,甚至连说理的部分都欠奉,直接就来到了武力威胁的那一步,更有甚者,文末还附了密密麻麻的名单文录,名为《挂路灯名单节选》,上头列着的,有各地名门,也有些京城人陌生的名字,根据寓居京城为官的当地人说,都是当地的架势人家。
看来,买活军居然还真已经记下了第一波行动中阻碍他们的人家,并且是真的准备要在将来挂路灯了……
这篇文章在买活军内部,是不太当回事情的,百姓们最多笑语几句,议论着谢六姐烈火一般的脾气,甚至或许还有些人会觉得解气——但凡是喝骂权贵人家,便少不得有人支持。
而且,百姓中又很少有折骨缠的女儿,缠长足的,解开缠足布便好了,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被谢六姐骂了,甚至于还会为买活军的民风自豪,“这篇文章骂的可不是我们,阿里这里,若是虐打妻小,那是当即就要离婚的,我们这里进步着呢!”
真正影响广泛的,还是在买活军之外的地方,这篇文章让朝廷中的媾和派显得有些尴尬,因为买活军丝毫没有遮掩地讲出了日后一统天下之后的事情,让媾和派对他们图南之后不再北上的幻想宣告破灭——但却又让人很难反驳,因为折骨缠的危害,之前的报纸文章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朝廷也不可能赞成这样的行为。
事实上,由于和议的关系,朝中现在俨然已经涌现了一批以‘知买’为号召的年轻官员,他们的主张是明确的,‘择其善者而从之’,对于买活军那些的确有用的把戏,要全面的学习,譬如他们在农事上的经验,还有医学防疫上的长处。
这些官员在这篇文章发出以前,便上折子请求朝廷发文,明确禁止折骨缠,要在烟花之地查抄折骨缠的伎子——对于折骨缠的废止,以及缠足的坏处,虽然也听说民间有反驳的文章,但,没有任何有影响力的小报予以刊发。
这也算是大家的一种共识了,目前来说,除了那些令人厌恶的无行文人以外,还没有人无耻到给折骨缠说话的地步。众人都明白,这是一种上不得台面的,可以说是龌龊无耻的爱好,被买活军放到台面上之后,是让国朝这边很多有些良心的人感到难堪的。
但,尽管都知道缠足不好,可这和私盐队拐卖女眷又不是一回事儿,买活军都已经这样恫吓国朝的良善士绅了,朝廷还要捏着鼻子认了,同时再发折子附和他们的观点?
“反驳的文章,要把这两件事分开来看,一件是折骨缠的坏处,另一件则是谢六姐呵斥国朝子民的粗鲁之处,并指出买活军诱拐妇女居心叵测的地方。”
惠抑我一边组织思路,一边和手下吩咐,他此时已经收敛了怒色——其实刚才的愤怒,多少也都是装出来的,为的只是让编辑们明白他的态度。这报纸他早三四天就看过了,什么气能留到今天?
“务必要用白话文——记住我的话,这些文章,是给买活军的人看的吗?不是,是为了和国朝的百姓争夺民心所用。是以越白话越好,以更多人看懂为要。这也是作文的思路,怎么样才能让更多人打从心底里反对买活军入侵,这些道理,你们仔细琢磨着便是了。”
“遵主编命。”
几个编辑异口同声地应了下来——这些可都是年轻翰林,前途无量,才华那还能少了去吗?惠抑我的言外之意,各自都有领会,便各自或抬头,或打坐,回到自家的值房中酝酿寻思了起来。
惠抑我这里也是不得闲的,他要思量下一期的版面安排,还要审阅一些重量级的来稿,斟酌是否发表,这常务主编的活计实在繁重,也多亏了惠抑我虽然年过四十,但精神矍铄,是天生活力便较常人更旺盛之辈,否则这样宵衣旰食,换作旁人,没几期便非得病倒不可。
也就是惠抑我,四十多岁仍是能拉两石弓,一顿要吃三碗饭,方才能全然支应下来,丝毫疲态不露。其实若不是这篇文章十分棘手,惠抑我还能亲自写出驳斥文章来,那也是倚马千言、下笔可待,不消小半个时辰的事。
他之所以叫编辑写,而不是自己写,其实是因为惠抑我深心里是很赞成谢六姐的说法的,折骨缠这样臭不可闻的东西,起于勾栏,其实便是满足人心中最猥亵下流的欲望,而世间竟藏污纳垢至此,还有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写出《足经》鼓吹,可见国朝世道糜烂之一斑。
谢六姐要杀了这些人,在惠主编看来,于世上恐怕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反而能节省一些粮食,不必喂了这些无用的牲口。因此虽然大义上来说,要予以斥责,而且他作为旬报主编,决不能表现出对谢六姐的全然认可,但惠抑我还是弄了个狡狯,把这活推给底下人去做。
“不过……”他心底也不是没有忧虑,“对谢六姐的预估,还是有失准绳,本以为那位是天人降世,自有菩萨心肠,最是怜老悯弱不过。所行的乃是堂堂正正的王道、仁道,一切总以救苦救难,少造杀孽为主。”
“如今看来,却是只看到了一面,此女杀性半点不浅,只是从前未到那个地步,便丝毫不露狰狞,一朝权在手,便立刻流露出真正的嘴脸来了。”
还没有入主神州,便已经公然宣告将来要如何清算,在政治来讲,其实是十分不智的,这对朝廷来说倒是个好消息,譬如这些《挂路灯名单》里的权势之家,只怕是吓得魂飞魄散,从此后便只能坚决和朝廷站在一处了。
而惠抑我也从田任丘处收到消息,姑苏城那里自然要比京城先收到报纸,这报纸在民间掀起的波澜一点不小,许多本地的吏目,竟有弃职而去,举家逃亡的,都是隐姓埋名,不知去向何处——只一纸檄文便惊慌至此,可见谢六姐的威势!亦可见彼辈平日里鱼肉百姓,一旦牵涉自身则胆小如鼠,实在是可厌、可笑之至!
如此小人,即便是被谢六姐厌弃,也丝毫不值得朝廷招揽。倒是那些大户人家,譬如并山园王氏等,可以稍作利用,令朝中局势更加和谐,惠抑我正在琢磨朝中局势时,忽然有小阉人过来传话,道,“皇爷召见哩,主编快随俺们去罢。”
他自从接了这职位,面圣是经常的事情,惠抑我知道这怕是皇帝要过问下一期报纸的版面,连忙卷起桌上的草稿,掖入怀中,和阉人一起出了官署,钻入一顶二人抬的小官轿,忙忙地往城中皇帝别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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