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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部分(第2页)

他使用的古怪的复数使我既自豪又恐惧。

我想向他提更广泛的问题,但是他把头埋在废纸堆里,大声说了若干次:

“帕特威这头蠢驴!……他那篇关于邓弗里市的专论错误百出!”

王文融译

7.寂静的雪,神秘的雪

〔美国〕康拉德·艾肯

它为什么会发生,它为什么偏偏会在它发生的那个时间发生,这点他根本就不可能说清楚;或许,甚至他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为什么,它就发生了。这个东西本身就是个奥秘,是一些被小心翼翼藏匿起来,不让父母知道的东西;而它所带来的绝大部分美妙的感受恰恰就来源于此。它就像是偷偷装在口袋里的某个特别漂亮的东西一样——一张罕见的邮票,一枚古钱,一些在公园小径发现的被踩变形的金链,一小块玛瑙,一个有着特别斑点或条纹的与众不同的贝壳——就好像这些东西一样,他随时随地都带着一种新鲜的,持久的并且与日俱增的拥有的美妙感受。它带来的不仅仅是一种拥有的感受——还有一种被保护的感受。就好像他的秘密给了他一个堡垒、一面墙,使他可以逃避现实,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这几乎是他关注到它的第一件事——不管那件事本身多奇怪——并且现在它又是这样,就在他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它第五十次发生了。这半个小时正好是地理课。布尔小姐正用一根指头慢慢地旋转摆在讲桌上的那个地球仪。那黄色的绿色的大陆转过去又转过来,学生们也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回答问题,现在坐在他前排的一个名叫狄德莉的小姑娘正在回答问题,她脖子上的痣长得极其有意思,它们几乎就跟北斗七星一个模样。她正站在那里跟布尔小姐讲赤道就是地球仪正中间的那条线。

布尔小姐的脸老老的灰灰的很和蔼,两颊边垂着几个硬硬的发卷,她的眼睛在那厚厚的玻璃镜片后来回地梭动,一闪一闪的,就跟小鱼游过一样,她的眉头极为有趣地皱着。

“啊!我明白了。地球系着腰带。或者是有人给它画了一道圈!”

“噢,不是的——不是那么回事——我是说——”

这时整个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哄堂大笑,不过,他却没有笑,或者说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他正在注意地球仪上大西洋和北冰洋的范围,当然了,它们都是白色的。布尔小姐现在正在给他们讲回归线、丛林、赤道附近湿热的沼泽,那些地方的鸟、蝴蝶,甚至还有蛇,那都是活的珠宝。就在他听这些东西的时候,随着一点努力,他早已将他的秘密放在了他自己和那些话语中间。真的是努力的结果吗?努力意味着有意去做,做的可能还是一些本身不太愿意干的事;而这却清清楚楚是一种快乐,并且几乎是自动出现的。他所要做的就是去想那个早晨,第一个早晨,接着再想其他的——

但是它简单得可笑!它也就是那么一点点。它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种念头——这也正是它变得如此精彩,如此持久的原因,而且也是它神秘的原因——一个愉悦的念头,这可以肯定,但同时,又很可笑地显现出了愚蠢。然而,耳朵里听着布尔小姐讲课(这时她已经开始讲北温带了)的同时,他从从容容地将思绪牵回了第一个早晨。

那只是在他醒来后的那么一小会——或许就是刚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但是那真的就是某个确切的瞬间吗?是有人一下子忽然醒过来?还是说它是逐渐来到的?但是不管怎么样,那是在他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赖在被窝里(在十二月份的早晨,这是最舒服不过的了)的时候发生的。突然之中,没有任何原因,他想起了邮差,他记得那个邮差。或许再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事了。不过毕竟是他几乎每天早晨都会听到邮差的脚步——当他还在那用鹅卵石铺的街道的顶头时,那沉重的靴子踩踏地面的脚步声就会远远地传来,接下来,那声音就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还有敲门声,每个门上的两下敲门声,和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穿过街道的声音,到最后他那笨重的脚步就会穿过那道门,然后传来震得整个屋子都在摇晃的沉重的敲门声。

(布尔小姐正在说“北美和西伯利亚广袤的小麦生产区。”狄德莉的左手有那么一会横在脖子后。)

但是在这个特别的早晨,第一个早晨,就在他闭着眼躺在那里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开始有意无意地等待那个邮差。他期待听到拐角处传来邮差的脚步声。这真是有意思——他从来没这么干过。邮差一直没有出现。他再也没有出现——再也没有在拐角出现。当他终于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早就走到了坡下,到了第一间屋子(这点他很肯定);虽然如此,那脚步声还是有点怪怪的,与以往不同——它们变得柔和多了,它们也变得模糊而难于分辨了;虽然节奏还跟以往一样,但是它表达了新的东西——它表达出了安宁、遥远、寒冷还有睡意。不过他立即就明白了那是怎么回事——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晚上下雪了,就像在所有的冬季他所盼望的那样;就是雪让邮差的脚步声细不可闻,到最后也还是很模糊。就是如此!多么令人高兴啊!可能现在外头还在下着雪呢——今天将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雪花在大街上飞舞,在那些老房子前飞舞,轻轻的,静静的,拐角的圆石间开始出现了一片又一片三角形的积雪,一阵风吹来雪花就纷纷堆积在墙角;今天一整天都将会是这样,雪会积得越来越厚,外面也会越来越静。

(布尔小姐正在讲“常年积雪的土地”。)

每次这种时候,当然了(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他都是闭着眼睛,听那个邮差逐步走近,听着他脚下打着滑重重地踩在被雪覆盖着的圆石上的模糊的脚步声;并且所有其他的声音——两下敲门声,一两声从远处传来的冷冷的声音,一只钟轻柔地响着,那声音就好像来自冰层之下——都好像有一种淡淡的抽象的意味,好像是从现实中抽象出来的——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被雪隔离了一样。但是最后,当他很高兴地睁开双眼往窗外看的时候,看到的并不是他所期待的景象,他看到的是屋顶上灿烂的阳光;惊讶之中,他跳下床,往街道上看,结果看到的也不是期待中的景象,他看到的就是一些光亮的鹅卵石。

奇怪的是,这个怪异的事情所带来的效应——此后每天早晨,他都会感觉到雪在他周围飞舞,在他和现实世界之间,有一道神秘的雪幕。如果他没有梦到过这样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在醒着的时候梦到它呢?——还有什么其他理由能够解释它呢?不管怎么样,他的幻想已经真实得影响到他整个的行为了。现在他也不记得,到底是在哪一次他妈妈开始注意到他古怪的举止,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抑或是第三次?

“可是亲爱的,”——她在早餐桌上说道——“你到底怎么啦?你好像就没有听……”

从那以后,这种事情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布尔小姐现在正在问有谁知道地理北极和地磁北极的区别。狄德莉举起了她那闪着棕色光芒的手,他能看到她手指根部四个微微下凹的小坑。)

或许既不是第二次也不是第三次——甚至也不是第四次和第五次。他怎么能肯定呢?他怎么能肯定那种愉悦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真正开始的呢?那时间间隔也不是很清楚……他所知道的一切就是,那就是在某一次——或许是第二天,或许是第六天——他注意到那雪出现得更明显,声音也更清晰;而与此同时,邮差的脚步声则愈发的模糊。他不仅不能听到拐角处的脚步,甚至邮差到了第一间屋子他也听不见。在第一间房子之后,他才听见邮差的脚步声;然后,几天后,到过了第二间屋子之后才能听见;再过几天后,就要等到过了第三间。慢慢地,慢慢地,雪越来越大,飞舞之声也越来越大,街上那些圆石也越来越模糊了。然而每天早上,在他细细地聆听之后,走到窗口前,他就会发现屋顶和街道依旧是光光如也,没有任何改变。然而这却恰恰是他所期望的。它就是那让他高兴的东西,是对他进行报答的东西:那是他一个人独有的,不属于别的任何人。没有谁知道,就算是他的父母也都不了解。窗外依旧是光光的鹅卵石,而在这里,在他的心里,全都是雪。雪一天比一天大起来,整个世界也一天比一天模糊,所有丑陋的东西全部都被遮掩起来了,另外邮差的脚步也一天一天地变得细微。

“可是亲爱的,”——她在午餐桌上说道——“你怎么啦?人家跟你说话你好像根本就不听。我这是第三次让你给我递盘子了。”

他该如何跟他母亲或者父亲解释呢?当然了,他什么也没说:一声不吭。他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装作有一点不好意思,一点歉意,然后突然装作对某件事或某句话恍然大悟,甚至还表示出一丝兴趣。猫整晚都待在外面。他左边的脸颊很奇怪地肿了起来——或许有谁打了他一拳,或许是被石子打中了。肯普顿夫人可能来了,也可能没有来喝茶。房子将被清扫,日期是在星期三而不是通常的星期天。他父母将会为他装一盏新灯——或许就是因为眼睛太疲劳,他才会经常发呆——说这话的时候,他妈妈一边笑眯眯地盯着他,手上还一边在干着活。一盏新灯?一盏新灯。是,妈妈,不,妈妈,是,妈妈。学习还是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几何太简单,历史太乏味。地理则很有趣——特别是它能带你去北极。为什么是北极?噢,嗯,当探险家很有意思。那将是另一个皮尔里或者斯科特或者沙克尔顿(这几个人均是极地探险家。)。他突然发现他不再对闲聊有兴趣,盯着桌上盘子里的布丁,他细细地听着,等着,然后再一次开始了——啊!它的开始也是那么的迷人——去听,去感觉——他真的能听到它吗?——那寂静的雪,神秘的雪。

(布尔小姐正在讲西南通道的搜寻以及亨得里克·哈德森,还有“半月湾”)

不过实际上他的这份新经历也有一个让人苦恼的地方:这种感觉日益严重,让他和父母间有了一种误解,甚至于冲突。事实上这对他来讲,就好像他在过着双重的生活。一方面,他不得不当保罗·哈索曼,他必须以他的外表出现——穿着、打扮、在别人跟他说话时回答要机灵;另一方面,他还要不断去探索那已经向他敞开的全新的世界。毫无疑问,那个全新的世界更有意思、更精彩,并且是不可抗拒的。它比一切都美丽——超过了言语和想象——无法表达,无法形容。但是,在这两个世界中,在选择处于哪一个的问题上,他该怎么去处理呢?一个他必须起床,必须吃饭,必须跟妈妈说话,必须上学,必须做作业——并且,在所有的这些事情里,他必须尽力不让自己显得很傻。但是如果同时还要尽力获取另一个不易表述(如果不是根本无法表述的话)世界的欢愉——他该怎么办呢?他该怎么解释呢?如果要解释是不是很妥当呢?那会不会显得很荒唐?是不是这样就意味着他会惹上一些说不清的麻烦?

这些念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反反复复,就像那雪一样的轻柔和神秘;它们并不完全是一种困扰,或许它们还是一种兴奋;他很高兴能拥有它们;它们的出现是可以感觉到的,甚至可以不用闭上眼睛,在看着布尔小姐,看着全班的同学,看着地球仪,看着狄德莉脖子上的痣的情况下,就可以用手去感知;尽管如此,他还是带着一种感觉用眼睛去看,去看那明显的内部世界,但是他看到的是雪,听到的是雪的声音,还有那慢慢的,细不可闻的邮差靠近的脚步。昨天,直到第六间屋子他才听见邮差的脚步声;现在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深,雪花飞舞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长久,让他感觉越来越舒畅。今天早晨,到他能够听清的时候,邮差已经到了第七间屋子——可能都已经上了几级台阶了:在听到两三声脚步声之后,他就听到了敲门声……随着邮差脚步声出现的地点越来越近,他每天白天的幻觉也越来越多。每天早晨起床对他来说也变得越来越困难,每次当他走到窗前,向外看——外头始终都是空荡荡,光光的街道。每天早餐时对父母象征性的问候,对他们询问的回答,以及收拾书包上学对他来说也越来越艰难。而且在学校里,要同时应对集体生活和那神秘的生活也让他越来越感觉到困难。有许多次他渴望——渴望告诉别人——渴望大声喊出来——渴望这一切立即停止,因为有一种遥远的感觉告诉他,这件事根本就有那么一丝荒唐——但是它真的荒唐吗?——他这个秘密中,神秘的力量使得它本身更加非同寻常。是的:必须保密。事情越来越清楚了。不管他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不管会给别人带来什么痛苦——

(布尔小姐直直地盯着他,微笑着说道:“或许我们可以问问保罗。保罗一定会从他的白日梦中醒来回答我们的问题。是吧,保罗?”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扶在桌子上,眼光从容不迫地穿过大雪看到了黑板上。这要费点劲,但是却极为有趣。“是的,”他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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