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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好你们的马。」恬哈弩才以黯哑的声音说完,黎白南的灰色阉马便看到龙,激烈震动,挥摆着头向后倒退。黎白南控制住马,但身后另一匹马发出惊恐嘶叫,他听到一阵杂沓及马夫声响。巫师黑曜跑上前来,站在黎白南马边。一群人在马上,或在地上,驻足看着龙来临。
恬哈弩再度喊出那词。龙飞转个弯,减缓速度,在约五十呎外空中打住、悬停。
「玫迪幽!」恬哈弩呼唤,而回应像延长的回声传来:「玫—迪—幽!」
「那是什么意思?」黎白南俯身向黑曜问。
「姐妹,兄弟。」巫师悄声道。
恬哈弩下马,把缰绳往叶耐一丢,朝龙悬停的小坡走去,龙的修长双翼如鹰隼快速短促拍击,但那对翅膀合计有五十呎宽,拍打时发出大鼓或铜器撞击的喀啦声响。她靠近时,一小卷火从龙细长、利牙大张的嘴冒出。
她伸出手。不是纤细的褐色手,而是烧伤的那支爪手。手臂及肩膀上的疤痕令她无法完全举起,仅能与头同高。
龙在空中微微降低,俯下头,以干瘦、开展、覆有鳞片的长鼻碰触恬哈弩的手。像支狗,或是支动物在欢迎、吸嗅,黎白南心想,也像老鹰飞降手腕,像王对女王致敬。
恬哈弩与龙各以铙钹般的声音短暂说了几句。又一阵交谈,静默,龙继续发话。黑曜专注听着。再次交谈。一抹烟从龙的鼻孔冒出,女子残疾、萎缩的手僵硬、尊贵地一比,很清晰地说了两个词。
「带她来。」巫师悄声翻译。
龙用力拍击翅膀,低下长长的头,嘶了一声,再度说话,然后跃入空中,高掠过恬哈弩,转身,盘旋,飞箭般笔直朝西飞去。
「龙称她为至寿者之女。」恬哈弩静止站立,看龙离去时,巫师悄声道。
恬哈弩转身,在灰色的晨光下,在辽阔山林前,看来渺小脆弱。黎白南翻身下马,急行到她面前,以为她会精疲力竭、惊恐万分,因而伸出要协助她行走,但她微笑。她的脸庞,半恐怖半美丽,带着尚未升起的太阳红光亮起。
「它们不会攻击了,会在山里等待。」恬哈弩说道。
她终于环顾四周,仿佛不知身在何处,黎白南扶住她手臂,她允许,火焰及微笑在脸上徘徊不去,步伐更是轻盈。
马夫拉着马匹,马已开始嚼食满滴露珠的青草,黑曜、托斯拉及叶耐围绕恬哈弩身旁,尊敬地保持距离。黑曜说:「恬哈弩女士,我从未见过如此勇敢的行为。」
「我也是。」托斯拉说。
「我很害怕。」恬哈弩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说,「但我称呼他兄弟,而他称我姐妹。」
「我无法了解你们所说的一切,」巫师说,「我对古语的了解不如你。你能否告诉我们,你们说了些什么?」
她缓缓开口,眼睛朝着龙飞去的西方。随着东方逐渐明亮,遥远的暗红火光亦淡去。「我说,『你们为什么燃烧王的岛屿?』」它说:『该是我们得回岛屿的时候。』我说,『至寿者要你们用火焰来取得吗?』它说,至寿者凯拉辛与欧姆伊芮安已去到西之西处,乘驭异风。留在世界之风的年轻龙说人类背誓,盗占龙的土地。它们告诉彼此,凯拉辛永远不会回来了,它们再也不愿等待,要将人类赶出所有西方岛屿。但最近欧姆伊芮安回来了,正在帕恩,我叫它请伊芮安来。它说,伊芮安会来找凯拉辛的女儿。」
第三章 人龙会议
恬娜未随恬哈弩到码头,只从房间窗户目送船舰启程,载着黎白南与女儿进入黑夜。拒绝同行对恬娜而言十分困难,极端困难,从未有任何要求的恬哈弩乞求恬娜一同前往,她从不哭,也无法哭泣,但呼吸如啜泣哽咽:「我不能去,我不能一个人去!妈妈,跟我去!」
「宝贝、心肝,我愿解除你的恐惧,但你难道看不出我做不到吗?我能为你做的仅有如此。我的火焰、我的星辰,王说的没错……只有你,只有你才办得到。」
「但如果你也在,让我知道你在身边……」
「我在,一直在你身边。我若跟去,除了增加负担,有何用处?你们必须快速前进,一路会很辛苦,我只会拖累你们,你也会为我担忧。你不需要我,我对你没有用,你必须学会这点。恬哈弩,你必须离开。」
恬娜转身背向恬哈弩,开始整理女儿的行李,都是寻常衣裳、一双结实的鞋子、一件厚实的斗篷,而非在宫中穿的华服。即使一边整理一边哭泣,也没让女儿看见。
恬哈弩似乎万般迷惘,因恐惧而僵硬站立。恬娜要她换装时,她乖乖照做;叶耐少尉敲门,询问是否能带领恬哈弩女士到码头边时,她像哑口动物般呆视。
「去吧,」恬娜拥抱女儿,碰触覆盖半张脸的巨大伤疤,「你是凯拉辛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女孩紧抱恬娜良久,松手,一语不发地转身,随叶耐出门。
恬娜独自感觉恬哈弩身体与手臂残留的温热,渐渐化为夜晚空气的冰冷。
她走到窗前,看见码头上的光芒、来去的男子,马匹走在通往水边的陡峭小路,四蹄达达作响,一艘高耸船舰倚在码头边,是她认识的「海豚」。从窗户向外望,她看见恬哈弩站在码头上,终于上船,牵着一匹原本顽强抗拒的马,黎白南随行在后。她看到绳索抛起,船舰温驯地任由划桨船拖离码头,黑暗中白帆突然散落、绽放,船首灯的光芒在黑暗海面上颤抖,缓缓缩成一滴光亮,消失。
恬娜绕着房间,折起恬哈弩穿过的衣服、丝衬衣与罩裙,捡起凉鞋,贴颊片刻,收起。
她在空旷大床上张眼躺着,心里一再重复同一幕:一条路,恬哈弩独自行走;一个结,一张网,一团漆黑扭动的纠结物体从天空落下,龙群齐聚飞翔,火焰朝恬哈弩舔噬、流窜,头发着火,衣物燃烧……不,恬娜喊,不要!不会发生!她将思绪硬生生抽离,直到再度看到那条路,恬哈弩独自走着,天空中漆黑、燃烧的纠结逐渐靠近。
第一道天光将房间变成灰色,恬娜终于精疲力竭地睡去,梦见自己在高陵的老法师之屋,自己家里,返家的欣喜难以言喻。格得让地上积满灰尘,她从门后拿出扫把,清扫闪亮的橡木地板,但屋后出现一扇原本不存在的门,打开后发现一间窄小低矮的房间,里面是漆成白色的石墙。格得蹲在房里,手臂放在膝上,双手无力下垂,头不像人类,又小又黑,还有尖喙,貌似兀鹰,以低弱沙哑的声音说:「恬娜,我没有翅膀。」一听此语,怒气及恐惧自恬娜体内狂涌而出,令她惊醒,喘息,看到阳光照在房中高墙,听到甜美清澈的喇叭声,宣告已是早上第四小时。
阿莓端来早餐,恬娜稍稍进食,并与阿莓聊天。恬娜从黎白南送来的成群女佣与侍女中,选出这名年老仆人。阿莓聪明、能干,出生于黑弗诺岛内陆村落,和她相处,远比与大部分宫廷仕女更为愉快。仕女待恬娜和善有礼,却不知如何应对,不知如何跟半是卡耳格女祭司、半是弓忒村妇的人交谈。恬娜明白,仕女能轻易对过于羞怯的恬哈弩表示善意、怜悯,却无法怜悯恬娜。
而阿莓怜悯恬娜,这天早上给了极大安慰:「王会把恬哈弩安然无恙地带回来。你认为王会让那女孩身陷自己无法解救的危险吗?绝对不会!王绝对不会!」虽然这不一定真确,但阿莓如此坚信,令恬娜不得不同意,而感受些许安慰。
恬娜必须做点事,恬哈弩不在,留下的空虚随处皆是。她决心与卡耳格公主谈话,看看公主是否愿意学习赫语,或至少说出名字。
卡耳格大陆人民与赫族不同,他们没有真名,但卡耳格名字与赫族通名一样,通常具有某些意涵,如「玫瑰」、「赤杨」、「荣誉」、「希望」,或是传统名字,袭承祖先之名,人们公开使用此类名字,并自傲于代代相传的古老名字。恬娜离开父母身边时还太小,不明白为何取名恬娜,但她认为可能是因某个祖母或曾祖母之故。她被认定为阿儿哈、转世无名者时,名字被拿走,之后才由格得交还。她与格得同感,认为这正是自己的真名,但因不是太古语词,也不会赋予任何人控制她的力量,所以她从未隐瞒。
恬娜百思不解公主为何隐瞒自己的名字。侍女只称她为公主、夫人,或主人,而大使则以第一公主、索尔之女、胡珥胡夫人等等头衔谈论。如果这可怜女孩只有头衔,也该是有个名字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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