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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同时,爷爷坐在老河边的一座小山上,俯瞰着这个小小的画眉村,这个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这个他的父亲也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他双手抖抖索索的掏出一根香烟来,然后抖抖索索的点上,然后嘴巴抖抖索索的吸烟,吐出一个抖抖索索的烟圈来。
我远远的看着爷爷。
我是傍晚吃过晚饭之后来到画眉村的。虽然我跟潘爷爷是相向而行,但是我没有碰到他。那天,学校临时举办了一场跟兄弟学校进行篮球比赛的活动,所以中午才往家里赶。赶到家里已经是下午四五点,我仍不甘心,吃了晚饭就往爷爷家里跑。换在平时,妈妈肯定要拦下我,但是那段时间学习非常紧张,高考的氛围也比较浓了,妈妈不想再束缚我,所以那天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我出门的时候叫我多加了一件衣服。
到了爷爷家里后,我发现爷爷不在。后来有人给我指了爷爷出去的方向,我便顺着小道找到了这座小山面前。
也许我还走在小道上的时候爷爷就发现了我,但是他默不作声。换在平时,他早就向我招手吆喝了。也许爷爷确实没有发现我,他看着前方入了神,眼神前所未有的空洞。
我没有叫他,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静静的看着。
我顺着他看的方向,可以看见画眉村的每一家灯火,唯有爷爷的房子淹没在灰暗里,像是并不曾存在过。
天黑得真快,我刚到爷爷家时,天还挺亮堂的,走到这里,居然就黑得如同沉浸在墨汁里。我甚至能看见空气如墨汁一般在流动翻涌。这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非常特别。
我看着爷爷手里的红点渐渐靠近嘴巴,那根烟已经快燃到尽头了。
我哽咽了一下,轻轻唤道:“爷爷……”
他一动不动,眼睛仍然看着前方。
我担心露水太重,会冻着爷爷,便提高了嗓音再次喊道:“爷爷……”
他终于了有了反应。他轻轻的叹出一口气,看了看我,说道:“亮仔,你来啦!来,扶我一把。”他朝我挥了挥手。在他挥手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跟爷爷的距离拉长了许多许多,多到我几乎不相信自己可以走过去。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反正那一刻,我觉得爷爷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一法通,万法通。事凭中,理凭公。大户穷,一包脓。盐罐封,走了风。要得穷,翻祖宗。会做客,莫劳东。猫屙屎,自家塕。有好客,无好东。来无影,去无踪。无智名,无勇功。以成败。论英雄。吏、户、礼、兵、刑、工。来是去风,去是来风。人不相同,皮肉相同。早酒三钟,一日威风。有风无风,灯盏朝胸。开一扇门,是一扇风。男为一春,女为一冬。针大的眼,碗大的风。瞒病必死,瞒账必穷。成家机匠,败家裁缝。谷贵伤民,谷贱伤农。杀人有赏,救人无功。书囊无底,打法无穷。……”爷爷冷不丁念起了一连串的口诀,全部是我闻所未闻的东西。
“哎,有什么用呢?”爷爷又叹了一口气,摇头不迭。他将烟头扔下地下,然后一脚碾灭。
我定了定神,走了过去,扶住他的肩膀,像扶一个不会走路的小孩子一样,几乎是拽着他将他从潮湿的平头石上扶起来。
我知道爷爷为什么发愁了,但是我找不到一句宽慰的话。
我猜是在我扶着爷爷往回走的时候,潘爷爷才慢慢醒过来的。潘爷爷睁开了眼,发现面前一团漆黑,很远很远的地方才有几个星星点点。潘爷爷张开双手乱摸一通,手被粗硬的稻禾桩划了一道。强烈的痛感促使他迅速蹲了起来,原来他躺在一块稻田里。幸亏这个季节的稻田里没有水,要不然恐怕潘爷爷别想再次爬起来。刚才看见的星星点点是夜空寂寥的星星。他转头看了看四周,不知哪里传来一阵阵的水声。
他脚下一用力,想快点离开这里,没想到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他感觉脚底踩到了一个硬物,顺手一摸,抓到了一个圆圆硬硬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个龟壳。潘爷爷心里纳闷,十几年前这里就不见乌龟的踪影了,这稻田里怎么会留下这个东西呢?稻田的主人年复一年的翻田耕田,难道耕牛和犁刀就从未碰触到过这个东西吗?
潘爷爷不敢多想,慌忙撇下龟壳,脚下生风的往家里的方向跑,连头也不敢再回一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潘爷爷下不得床,浑身虚软。
爷爷听说亲家病倒,便提了一只老母鸡去探望。潘爷爷一见爷爷便跪地求饶。旁边的舅舅和未来的舅妈看得一愣一愣的。
爷爷连忙扶起潘爷爷,细问个中缘由。潘爷爷便将当晚的遭遇讲给爷爷听了。
爷爷听完潘爷爷的讲述,然后掐指一算,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第十八卷 胎生青记 第453章 命中的坎
舅舅见爷爷微笑,忙问这是怎么一回事。爷爷告诉说,龟壳还有一种俗称叫“败将”,这说明是以前跟他交过手的鬼类向他表示为“手下败将”,并顺便将潘爷爷欺负了一番。
爷爷感叹道:“它们并不了解我的心思,我并不想在亲家面前逞能。”
舅舅忙问道:“他们?他们是谁?”
爷爷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从此以后,爷爷的眉头越来越紧,像一把遗失了钥匙的锁一样解不开。
不久之后,我参加高考了,成绩还算不错,被东北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当我把鲜红的录取通知书送到爷爷手里时,爷爷的眉头很难得的松开来。他紧紧握住我的胳膊,摇晃着道:“亮仔呀,这在先前时候应该是算中榜啦!”
他哪里知道,现在的高考可比不得原来的金榜题名。并且近年扩招的幅度越来越大,考上大学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了。看着爷爷那张欣喜非常的脸,我真想走过去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爷爷,现在真不是您生活的时代啦!”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呆在家里。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舅舅结婚了。虽然潘爷爷满脸的不如意,但是他没有任何阻拦的让女儿走进了青瓦泥墙的老屋里。
舅舅结婚,爷爷自然特别高兴,也显得特别精神。但是在我看来,爷爷瞬间又苍老了许多。舅舅结婚之后,脾气立刻变化了许多,跟爷爷说话不再用请求的语气,而是转换为一种命令的语气,好像他才是这间老屋的主人。虽然我的心情比较难过,但是我能理解舅舅的心理。结婚的人跟没有结婚的人就是不一样,结了婚就要负担很多以前没有的责任。结婚之前,家里的所有都需要爷爷来打点决定,舅舅只能扮演一个儿子的角色。结婚之后,舅舅升格为丈夫,而在农村人的意识里,丈夫就是家中的顶梁柱,就算丈夫头上还有长辈,那也只能算是一张吃饭的嘴,甚至算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拖累。
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爷爷也改变了许多。除了邻里乡亲家里走失了家禽来找爷爷掐算一下方位,爷爷不拒绝之外,其他请帮忙的一概人等再不答应。甚至某家生了一个孩子,孩子的爸爸或者奶奶记下了几时几刻来找爷爷判个八字,爷爷也只是粗略的说“这是一个好八字”或者“这是一个劳累命”之类。
舅舅结婚后没有在家呆很长时间,因为他答应了要在一定的时间里做一栋楼房,他在潘爷爷面前立了誓言的。舅舅走了之后,舅妈不习惯在画眉村生活,于是收拾了一些东西回娘家住去了。舅舅一年半载难回来一次,她也一样。
这样,刚刚热闹过的老房子很快就变得冷冷清清,根本不像是刚刚住过新人的房子。
在大学开学前的日子里,我隔三差五的去爷爷家一趟,陪他说说话。但是他没有以前那样喜欢在我面前讲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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