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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进隔壁的房间,屋顶上挂着技形吊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的两边摆了两只红木矮脚凳。床的一侧躺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毯子盖过下巴,露出两只黑色的大眼睛。一看到进来的人,她摇着从毯子下面抽出来的两只手要赶开他们,宽大的睡衣袖子一直滑落到胶窝。她认不出自己的丈夫,似乎也不觉得屋子里还有人,接着就开始轻轻地唱起~支不知是什么名字的忧伤的歌。歌声是那样让她顾影自怜,接着就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抽抽搭搭,请求允许她回到什么地方的家里去。医生不论从床的哪一边想走到她身边,她都不让检查,每次都把后背掉过来。
“应该给她检查一下,”尤里·安德烈耶维奇说,“不过就这样我也清楚了。是斑疹伤寒,而且症状相当重。她受的痛苦可不算小,够可怜的。我建议送她到医院去。这倒不是为了给她提供什么方便,只是在发病后的几个星期必须有经常的医疗照顾。您能不能保证搞到交通工具,找个出租马车车夫或者至少请个院子里的搬运工,好把病人送去?当然,事先得把她好好裹起来。我马上就给您开个就诊证明。”
“可以。我尽力去办。不过请等一等。莫非真是伤寒病?这太可怕啦!”
“很遗憾,就是。”
“要是把她送走,我害怕失去她。您能不能尽可能地增加出诊次数,在家里治疗?我可以给您任何一种报酬。”
“我已经跟您说清楚了。重要的是不间断地对她进行观察。请您听着,我有个好主意。哪怕是从地底下您也要找个马车夫来,我给她开个就医证明。这事最好通过您这里的住宅委员会去办。证明需要盖章,还有其他一些手续。”
经过询问和检查的居民披着暖和的披肩,穿着皮大农,一个接一个地回到居委会所在的这间没生火的房子里来。这里原先是存放鸡蛋的库房。
房间的一头放了一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这当然不够那么多的人坐。于是,另外在四周底朝上摆了些长条的空鸡蛋箱子代替长凳。这种箱子在屋子的另一头一直堆到了天花板。那儿的角落里,碎鸡蛋的蛋黄粘成一论培地冻结在墙下。一群老鼠在那里叫着乱窜,有时候跑到空着的砖地上来,然后又藏到那堆碎鸡蛋渣子里去。
每逢这个时候,一个全身长了一层肥油的大嗓门儿的女人就尖叫着跳到一只箱子上。她卖弄地翘起小手指头掀开衣服下摆的一角,穿着时髦的高腰皮鞋的两只脚跺着碎步,存心装出喝醉酒的哑嗓子喊着说:
“奥莉卡,奥莉卡,你这几净是大耗子跑来跑去。瞧,跑过去一只,这脏东西!哎、哎、哎,还懂话呢,小畜生!哟,哪牙啦。哎呀,往箱子上爬哪!可别钻到裙子底下。真吓人,我害怕!先生们,请扭头看看。对不起,我忘记了,现在已经不兴叫先生,应该称呼公民同志。”
这个吵吵嚷嚷的婆娘穿的是一件肥大的卡拉库尔绵羊皮大衣,敞着扣子。她那像果子冻似的肥厚的叠了三折的下巴颤动着,滚圆的前胸和肚子紧裹在一件绸连衣裙下面。看得出,当初在那些三流的买卖人和账房伙计们中间,她一定是个出名的交际花。眼皮微肿的两只猪眼只睁开了一条缝。记不清从前是什么时候,一个情敌朝她甩了一瓶硫酸,但是没打准,只在左脸上溅了两三滴,在左嘴角留下两道不怎么明显却有点儿迷人的浅浅的疤痕。
“别嚷啦,赫拉普金娜。都没法儿工作了。”坐在桌子后边的区苏维埃来的女代表说话了,她是这次开会选出来的主席。
这里的老住户很早就认识她,她对他们也很了解。开会之前,她非正式地小声和管院子的女工法吉玛说了一会儿话。法吉玛从前和丈夫一起带着孩子凑凑合合地住在肮脏的地下室里,如今和女儿两个人搬到二楼的两间敞亮的屋子里。
“怎么样啊,法吉玛?”女主席问她。
法吉玛抱怨说她一个人照顾不了住这么多人的大院子,又找不到帮手,分给各户的打扫院子和街道的任务没有人认真对待。
“别发愁,法吉玛,会给他们点颜色看的,你放心吧。这算个什么居委会?怎么让人理解?这儿窝藏有刑事犯,还有缺少证件的品质可疑的人。要把他们都赶出去,重新选举。我自己来当住宅管理员,你别灰心。”
管院子的女工恳求女主席别这么办,不过后者根本听不过去。她看了看室内的情况,发现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就要求大家安静,接着用几句开场白宣布开会。批评了原来的居委会无所作为以后,她提议确定选举新居委会的候选人,接着又谈了另外几个问题,讲过了这些,她就说:
“情况就是这样,同志们。咱们说话应该直截了当。你们的房子容量很不小,适合做宿舍。有时候各地来开会的代表就没有地方安置。已经作了决定,把这房子收归区苏维埃支配,给外地来的人住并且用季韦尔辛同志的名字命名,因为他在流放前就住在这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有反对的吗?下面就说说腾房子的事。这还不是马上就要办的事,你们还有一年的时间。劳动人民成分的住户我们提供搬迁后的居住面积,对于不是劳动人民的,现在就预先告诫你们,得自己找住处,给你们十二个月的期限。”
“我们当中谁是不劳动的?我们这儿没有不劳动的!大家都是劳动人民。”各个角落都喊了起来。其中有一个人的嗓音盖过所有的人:“这是大国沙文主义!现在是各民族平等。我知道您暗指的是什么!”
“不要一齐说!我简直不知道该回答谁才好。什么民族?这和民族有什么关系,瓦尔德尔金公民?比方说,赫拉普金娜根本谈不上什么民族不民族,可是也得搬出去。”
“搬出去!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搬出去。你这个烂床垫子!占了十个茅不拉屎!”赫拉普金娜在争吵的高峰喊叫着给女代表送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外号。
“真是条毒蛇!是个恶魔!你一点也不知道羞耻!”管院子的女工气愤地说。
“你不用插嘴,法吉玛。我自己能对付。你住口,赫拉普金娜。抓住点机会,你就想骑到人家脖子上!闭嘴吧,我说,要不然马上就把你送到一个机关去,用不着再等着人家抓你私设烧锅和窝藏赃物。”
吵闹的声音已经达到了顶点,谁也没法子讲话。在这个时候医生走进了这间库房。他请在门边碰到的第一个人给指点一下谁是居委会的、哪一位都行。那人就把两只手放在嘴边拢成个喇叭筒的样子,压住大家的吵嚷声一字一板地喊了起来:
“加——利——乌——林——娜!到这儿来,有人找。”
听了这个姓名,医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走过来的是个瘦瘦的、背有点驼的妇女,就是那位管院子的女工。母亲和儿子的面貌如此相似,让医生感到吃惊。不过,他并没有让这种感觉流露出来。他说:“你们这儿有位居民得了伤寒病(同时说了她的姓名)。需要注意,免得传染。另外,应该把病人送到医院去。我可以给她开个诊断单子,由居委会证明一下。这事要到哪J[去办?”
管院子的女工把这话理解为只是送病人去医院,而不是办证明手续,于是就说:“一会儿区苏维埃有辆马车来接杰明哪同志。杰明哪同志是个和善人,我跟她一说,会把车让出来的。别发愁,医生同志,一定把你的病人送走。”
“哦,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只是问什么地方办入院就诊的证明。不过如果还有马车的话…··精原谅,您是不是加利乌林·奥西普·吉马泽特金诺维奇中尉的母亲?我和他一起在前线服过役。”
女工全身一抖,脸色变得煞白。她抓住医生的一只手,说道:“刚]到外面去,到院子里谈。”
刚刚迈出门槛,她就开了口:“小声点,上帝保佑别让人听见。别坑害我。尤苏普卡不走正道。你自己说说,尤苏普卡是什么人?他原本是学徒出身,有手艺。尤苏普卡应该明白,普通老百姓现在的日子好多了,这是瞎子都能看清的事,用不着多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许你还没什么,可是尤苏普卡是有罪的,上帝也饶不了他。尤苏普卡的父亲当了兵,给打死了,连个完整尸首都没留下。”
她已经讲不下去了,摆着手等待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又接着说:“走吧,现在就去找马车。我知道你是谁了。他在这儿呆过两天,都说了。他说,你认识拉拉·吉沙洛娃。那是个好姑娘。记得过去常到我们这儿来。谁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难道说先生们也能你反对我、我反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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