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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明月还给李庆安说起玉奴的事情,可中午她便听说碎叶户曹参军事赵钊的姐姐已经来找舞衣求婚了,赵参军想娶玉奴,这件事让明月略略有些不满,赵参军是碎叶本地汉人,家境很不错,固然如此,但她独孤明月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就算玉奴是舞衣的妹妹,可那只是情,实际上,玉奴还是郡王府的侍女,和其他下人一样,同样拿府中的月钱,赵参军家要求亲,也应找她这个主妇才对,但他们竟越过了自己,这让明月心中着实有些不悦,今天来,她就要向舞衣讲清楚这个理,明月待人一向宽容,但并不表示她就没有自己的原则,在她原则的底线上,她绝不会半点让步。
玉奴眼中一阵黯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道理她懂,其实她也想嫁人为妇了,可她想嫁的人是主人李庆安,倒不是因为李庆安是安西郡王、节度使,早在李庆安还是中郎将之时,玉奴便喜欢上了那个赶马车忘记解缰绳的冒失将军了,在舞衣被迫离开李府,一路南行,准备万里奔波去岭南,境况凄凉之极,李庆安追到了小寺庙,用一曲琴挽救了生命脆弱的舞衣,也俘获了玉奴的芳心,她便认定了那个有情有义、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从不敢有半点表露出来,直到此时,她已经无法逃避,可她又不敢说自己喜欢李庆安,在舞衣一意孤行要给她找好人家嫁掉时,她便悄悄地求到了明月,这是唯一能替她做主的人了。
玉奴沉默了片刻道:“我家姑娘其实也不知道我的八字,我和那赵家不配。”
明月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慨,便道:“你其实已经是自由身,你若不愿嫁给赵家,你自己回绝就是了,我想你家姑娘也不能勉强你。”
‘不会勉强’和‘不能勉强’只有一字之差,但语气和意思就已完全不同,明月用不能勉强,就表明了她绝不妥协的立场,尊重和商量是一回事,但玉奴的婚事最终还是要她来做主,这个原则她绝不能让步。
玉奴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明月望着她落寞的背影,不由摇摇头,转身走进了舞衣的院子。
今天舞衣的心情颇好,一直让她烦恼的玉奴婚事终于有了点眉目,她的一个学生昨晚偶然听说她在给玉奴找婆家之事,便回去告诉了自己的母亲,也就是赵参军的姐姐,今天中午,赵参军的姐姐便拿着弟弟的生辰八字上门了,两人谈了近半个多时辰,舞衣对赵参军的条件颇为满意,赵参军二十五岁,碎叶本地汉人,家里有田有地,宅子也很宽大,更重要是赵参军在长安求过学,是个读书人,这一点尤其让舞衣满意,这样玉奴嫁过去,不仅生活无忧,也能夫妻美满,舞衣便向赵家许诺了这门婚事。
舞衣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她做得不妥之处,在她潜意识中,玉奴是她的妹妹,玉奴的事情是她的私事,和独孤明月无关,她最多把这件事告诉独孤明月,其他的事情就和明月无关了,她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至于玉奴本人的意愿,她很清楚,但她绝不同意,她自己已经不幸为妾,她绝不再允许玉奴步她的后尘,她一定让玉奴嫁一户好人家,堂堂正正地做主妇,在这一点上,她就像一个管得太多的姐姐,专制但不乏善心。
“舞衣姐在吗?”院子里传来了明月的声音。
“是明月妹妹,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舞衣笑着迎了出来,她知道昨天李庆安回来了,今天明月来找她,肯定是为了李庆安之事。
“没什么大事,给你说说大郎的事。”
大郎是她们妻妾间对李庆安的称呼,是李庆安在这个家中的公共头衔,虽然私下里她们对李庆安却各有称呼,明月叫李庆安为夫郎或者郎君,舞衣称李庆安为李郎,而如诗如画姐妹则叫李庆安大哥,各人井水不犯河水,但大郎却是她们之间的共同称呼。
明月在一张黄梨木圈椅上坐了下来,这里需要多说一句,中唐时期内地仍以传统跪坐为主,尤其是大户人家,大家在坐垫或者胡床上就坐,椅子、高桌虽然已经随着佛教和胡风传入,但名门世家仍然没有使用,倒是一些贫苦人家先使用了,一直到晚唐乃至五代才逐渐被主流社会接受,我们从《韩熙载夜宴图》上便可看出椅子的普及,但碎叶不同中原,胡人众多,汉人的生活习俗也基本胡化,除了极少数仍保留跪坐习俗,其他大部分人家都坐胡床或者直接坐椅子了,李庆安本人是倾向于坐椅子,他的书房内就有一把太师椅,而几个妻妾的房内,或用坐榻、或用带椅背的圈椅,都不做强求,大家也随了风俗,在用坐榻的同时,各人的房间内也各有几把圈椅。
舞衣给明月倒了一杯茶,笑道:“我就猜到你会来找我。”
“哦?为什么?”明月端起茶杯笑问道。
舞衣的脸微微一红,却没有接过话题,明月自然懂得这无声的语言,李庆安回来了,今晚上他应该住舞衣这里,舞衣说的是这件事,而不是指玉奴出嫁一事,明月便知道,舞衣压根就没有想过把玉奴的事情告诉自己,或许她认为此事和自己无关吧!本来明月微微带了一点怒气,而这一刻她的怒气消散了,她从舞衣的话中听出来,舞衣并非是故意不告诉她,并非是故意和她对抗,而是她没有这个意识,自己只要稍稍提醒一下她便可,明月沉吟了片刻,她在考虑是有自己来说,还是托李庆安来告诉舞衣,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自己说出来比较好,李庆安向来偏袒舞衣,说不定在这件事上反而会劝自己不要多事,那时她的面子往哪里搁?
但明月没有立刻提此事,她笑了笑道:“今天我和大郎说了,过几天我们全家去玉佛寺烧香,舞衣姐应该没问题吧!”
“我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为什么要去烧香?”舞衣有些不解地问道。
“新年祭祖大郎没有赶回来,我建议他去玉佛寺补祭一下先灵。”
“如果只是补祭先灵的话,在家里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去玉佛寺?”
沉默了一下,明月低声道:“听说玉佛寺的观音院很灵验,我想顺便去求子。”
舞衣也沉默了,李庆安的子嗣问题确实是一件大事了,她跟了李庆安近三年,始终无法怀孕,她的压力也颇大,如果明月去求子,她也有这个念头。
舞衣展颜一笑道:“好吧!我一定去。”
两人一时没有话说,房间里十分安静,只听见一名小丫鬟在院子里扫地的声音,这时,明月笑了笑道:“我这两天在考虑玉奴的婚事,想来和舞衣姐商量一下。”
“噢!这件事我已经定下来了,就不劳明月妹妹费心了。”
舞衣显然不愿多谈此事,也不愿明月参与,她的冷淡使明月心中刚刚平息的不满一下子又点燃了,她克制自己心中的气恼,勉强笑了笑道:“是什么人家,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或许也意识到自己口气有点冷淡,舞衣也笑了笑道:“男方是碎叶户曹参军事,姓赵,他姐姐中午来和我谈过了,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合适,我便应允了。”
明月脸色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她心中的不悦开始流露出来,她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一种平和的语气道:“他们怎么会知道玉奴要婚嫁的事?”
“这个赵参军姐姐的女儿便是我的学生菲儿,她昨晚听见我和玉奴的对话,便回去告诉她母亲了,正好赵参军尚无妻室,菲儿的母亲今天中午就来谈这门婚事。”
“你真的应允了吗?”明月又一次问道。
“是的,我应允了,这有什么不妥吗?”
舞衣对自己的无视终于激起了明月心中的怒火,她脸一沉道:“舞衣姐,这件事不是我说你,你做得太不理智了。”
舞衣也是个极为高傲的人,明月的批评使她心中也不高兴起来,她拉长了声音道:“我认为我很理智,你这话从哪里说起?”
“舞衣姐,你想过没有,这个赵参军甚至连玉奴的面都没有见过,一夜之间便做出决定,要娶玉奴,他图什么?不就是因为大郎的关系吗?说得不客气一点,如果大郎是普通的小官员,他会娶玉奴吗?他明显就是为了升官发财,你还居然答应了这种人,他值得玉奴托付终身吗?”
舞衣想嫁玉奴心切,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么多问题,明月此时点破了,让她也觉得自己是有点操之过急了,自己应该先打听一下这个姓赵的人品才对,而不应只听菲儿母亲的一面之辞,虽然舞衣已经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妥,但并不等于她就可以接受明月的批评,事实上,可能除了她丈夫李庆安,任何人的对她的批评她都不能接受,她就是这么一个极为清高之人。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我自然会去打听这个赵参军的情况,我认为你也是一面之辞,你也不了解这个人,你凭什么就肯定这个赵参军就是图大郎的权势?说不定菲儿也给他说过玉奴,或者他也见过玉奴,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总之,这件事我会考虑清楚,明月妹妹就不要过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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