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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惠眼色一沉,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才淡淡道:“这倒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确实不方便办事。”碧烟心里刚刚一松,她已经放下茶杯,道,“爷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我看,就让爷把芳云收了房,这样一来,你也轻松许多。”
碧烟一震,转眼去看芳云。芳云低头站在丁惠身边,嘴角上却挑出点冷笑来。丁惠看她一眼,徐徐道:“芳云,收房的事虽说还要过几日,但你也不能躲懒,今天就跟着碧姨娘去,把府里这些事都跟着看一遍,好好学着。若是将来管得不好,我却要拿你是问。”
碧烟简直不知自己是怎么出了西院的。芳云口角噙笑地送她出来,客客气气让她“有事尽管吩咐”,她却只觉身上发冷,脚像是踩在棉花上,晃晃当当进了东院。
东院里更是安静,碧泉正在井台边洗衣裳。罗府下人仍是很少,西院里有丁惠陪嫁来的丫环伺候,东院里只有两个男人,万事还是要自己动手。好在碧泉从前在军中也是伺候罗靖的,这些事早就做顺了手。罗靖不曾想到,他也并不提起。
“哥——”碧烟几乎要哭了出来,踉跄地沿着回廊走过去。
碧泉甩去手上的水:“怎么了?”自从碧烟有了妾的身份,就搬进了西院去住。因为西院有丁惠,碧泉不跟着罗靖从不进去,兄妹两个见面的次数比之从前少了许多。
碧烟定了定神,含泪将事情说了一遍。碧泉沉默片刻,道:“你身子是怎么回事?真是事情多了,累的么?”其实罗府也就是这些日子准备迎新夫人过门忙些,平常日子过得简单,并不见得有多少事情。碧烟摇头疑惑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觉得乏,吃什么都想吐,只想吃些酸的。”
正说着,沈墨白从房里捧着用过的碗筷出来,碧烟只嗅到一股油腥气,胸头一阵作恶,刚转过头,就伏在廊柱上干呕起来,呕得自己眼泪都流了出来,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沈墨白怔在当地手足无措。碧泉连忙上来扶着妹妹,冷冷横了他一眼:“把碗筷拿远些!”罗靖这两个月忙着整顿城卫营,加上新婚燕尔,甚少到东院来,他对沈墨白也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沈墨白怔了一下,连忙退回了屋里。碧泉扶住妹妹,简短地道:“进屋里坐下,我去请郎中。”
碧泉请的是回春堂的坐堂老郎中。左右手都诊过,老郎中满面带笑道:“恭喜小夫人,这是喜脉无疑了。小夫人已有两个月身孕,这呕吐想酸,都是害喜之兆。”
碧烟大喜过望,简直呆住了,半晌才一把抓住碧泉颤声道:“哥,我,我当真有了?”
碧泉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点头道:“郎中都这么说了不是?”
碧烟双手抚着小腹,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碧泉封了脉敬,又亲自送郎中回去。来时走的是后门,回时却往前门而去。罗靖正从营里回来,一眼看见郎中提着药箱从东院出来,不由一怔道:“怎么,谁生了病?是墨白么?”
碧泉笑了笑,慢声道:“爷,郎中是我请来给烟儿诊脉的。”
罗靖眉头一皱:“烟儿病了?”
碧泉微微地笑着,用眼角余光瞥着正出来迎接丈夫的丁惠,平稳清晰地道:“恭喜爷,烟儿有喜了。”
罗靖怔了一怔,蓦然间欣喜过望:“有喜了?当真?几时有的?”
碧泉仍旧微微笑着:“也是今日才知道,说是已有两个月了。算来,也就是爷大喜之前。”
罗靖有一瞬间欢喜得有些呆了。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单只这些老辈流传下来的说话,就足以证明,生命的延续是怎样一件重要而玄妙的事情。
罗靖从城防营回来,天已经黑透了。这些日子他正在大力整顿城防营。城防营名声上说是保卫京城的,但里头不少军士都是本地官绅之子,跟着家里教头学武,从没见过真阵势,少爷脾气应有尽有,只是本事不大。因其中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历任的城防将军都无计可施。近年到了郑王手中,更是将之作为拉拢势力的手段,惯得这群少爷兵越发的骄纵。若不是郑王倒了台,各家与郑王亲近的官员都在自危,罗靖这次整顿还不知能不能进行。即便如此,教这群公子哥儿打仗也是件麻烦无比之事。因此虽然心里惦念着有孕的碧烟,他还是清早出门,一口气折腾到天黑才能回来。
东院里有些静得过份。虽然人少,但罗靖每次回来,或是丁惠或是碧烟都会在门口迎接,今天却是一个人也没见到。堂屋里已经摆开晚饭,却只放了一副碗筷,罗靖眉头一皱,向伺候的丫头道:“夫人呢?”
伺候他用饭的也是丁惠陪嫁来的丫头,名叫芳雨,闻言低着头道:“夫人犯了胃气疼,在屋里喝药。说是药味太重,怕熏到爷,就不出来陪爷吃饭了。”
罗靖放下筷子:“怎么会犯了胃气?我去看看。”
芳雨低着头道:“夫人说,让爷今晚去碧姨娘房里。”
罗靖微有不悦:“怎么,我去谁房里还不能自己做主?碧烟呢?怎么也不来吃饭?”
芳雨抿着嘴,过了一会才道:“奴婢不敢说。”
罗靖更加不悦:“问你话,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若是不会说话,就换个会说话的来!”
芳雨眼眶一红:“这是夫人吩咐的,说碧姨娘是爷的旧人,现在又有了喜,都要让着她,有什么事也不许告诉爷。”
罗靖再饿,胃口也被吊尽了,一拍桌子:“说!”
芳雨骇了一跳,连忙道:“奴婢就说,爷可别告诉夫人是奴婢说的。碧姨娘这几日就要汤要水,厨房里做什么都说咸说淡,挑着刺儿的骂人。就因为这些日子她有了喜,夫人怕她累着,叫芳云去管家,她就指桑骂槐,说夫人是要压着她。爷想,府里本来就该夫人当家,可是夫人自进了门,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就是如今看她身子不方便,才让芳云去帮忙,结果……好心当成驴肝肺!夫人气得胃气犯了,怕爷知道了烦恼,不许我们告诉爷——”
“行了!”罗靖将饭碗一推,胃口全失。碧烟跟了他这些年,性子是野了些,要说如今有了身孕,恃孕而骄也是有的,但丁惠这种做法,却也让他失望。沙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丁惠若真是不想让他知道此事,又何必连饭都不出来吃,更何必让这个芳雨来伺候?这个芳雨吞吞吐吐,可是言辞之间全是挑拨,纵然不是丁惠的本意,也让人厌烦。本来,未娶妻先纳妾,他在心里觉得欠了丁惠,自从她嫁进家门,别说碧泉和沈墨白,就是碧烟房里,他也极少去了。丁惠在接碧烟敬茶的时候和颜悦色,还让他十分欣喜她的宽宏大量,想不到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流汹涌。白天他在朝堂和城防营里已经见过了太多的勾心斗角,如今回到自己家里还要看妻妾争斗,岂能不烦!
芳雨眼看罗靖脸色阴沉,揣摸不出他是在生哪一个的气,试探着道:“爷,不然奴婢去请碧姨娘来?不过碧姨娘也说身子不适,又不用芳云请来的郎中,下午让碧侍卫特别又去请了郎中,折腾了半天,现在不知怎样了。奴婢觉得,碧侍卫虽然是碧姨娘的哥哥,但西院里有夫人,他来也不方便——”
罗靖没等她说完就拂袖而起,只是他既不是去正房,也没有去偏房,而是直接出了西院。芳雨看着他大步进了东院,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忙奔去向丁惠禀报了。
东院里更是安静得可以,只有沈墨白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在一片漆黑中闪着温暖的淡黄色。罗靖推门进去,沈墨白正在吃饭,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脸上浮起认真的惊讶:“将军怎么过来了?”
罗靖心里蓦然一阵愧疚,掩饰地看一眼桌上的饭菜,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这是什么?”
沈墨白看看盘子:“白菜——”
罗靖脸色阴沉:“这几天你吃的都是这个?”白菜冬天吃起来十分味美,但春末就变老不中吃,这些日子,罗靖从来没在饭桌上见过白菜,但沈墨白盘子里的白菜显然不是头一顿,一再炖煮,颜色都不复青绿了。关于沈墨白的膳食,罗靖是亲自吩咐过的。沈墨白怎么说也有皇上赏赐的五品俸禄,他没什么用度,又是吃长素,所以每餐两个菜都要新鲜应时的,醋要香醋,油要小磨香油,米也要江南的稻米,另加一份咸菜,且要细做。像春末的白菜之类,根本是不能上桌的,更不必说还上顿吃了下顿吃。罗靖自己的饮食倒不怎么讲究,唯独是对沈墨白这里另有规矩。想不到这几个月不过来,沈墨白吃的就是这些东西了。
沈墨白用筷子慢慢挑着盘子里的老菜梗。没有回答,这就是回答了,罗靖狠狠道:“怎么不告诉我?”一句话出口,他就后悔了。沈墨白足不出东院,而他已经将近两个月足不入东院,沈墨白就是想告诉他,又能怎么说?果然沈墨白看着盘子笑了笑。没说话,只这一笑,已经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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