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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陌神色如常,不急不躁,仿佛自己都欲信了,缓缓道:“所谓醒琴,便是将琴弦松掉,用意念化为琴弦,手指在琴面上悬空游走,当与琴身达到完美契合、心意相通之时,方可弹奏,否则必不成曲调。”
那人觉得玄机颇深,道:“却不知达到人琴合一的境界需要多久?”
小陌摇首道:“此地乌烟瘴气,甚是嘈杂,我恐难凝心静气,既是阁下有意听之,那我自当尽力而为。”他将琴弦取下,手指在琴面往来,装得煞有介事,滥竽充数已是这般光明正大,实乃奇闻一桩。
赵隶见小陌吹得神乎其技,不禁莞尔。他举首环视,但见琉璃馆内酒池肉林,甲士往来其间,却是寻不到薛崇身影,他无奈提起玉箫吹奏,萧音凄婉决绝,仿佛悼念手足之义,同袍之情,不觉间,已入黄昏。
帷幔动处,秋菊欠身而过,将众人带回空谷阁,满面阴郁,放下餐点悻悻离去。
小陌见秋菊走远,便拾起古琴,拉着赵隶出了空谷阁,回首瞪视鸨妈一眼,随即嘴角扬起狡黠笑意。
一路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往来军士密如辰星,因二人身上佩有金花,故而无人拦阻。天色将晚,夕照如血,猝尔二人来至临华殿门前,轻扣朱门。
许婉秋果然仍在房中,见赵隶到来顿时喜上眉梢,引得二人进得殿中,见墙角边香床醒目,悬着鲛绡罗帐,风起绡动,如坠云山雾海一般。床上幽鸾抚了抚头上青丝,肌肤莹亮如雪,竟是全无惧意。
“我们杀将出去,取了薛崇首级,不能再等了。”紫金折扇绽出粲然金叶,婉儿柳眉频蹙,几欲失去理智。
赵隶按住扇面,眼中闪着千般光芒,道:“我与小鬼头戴着金蕊方才在此处出入自由,却是过不得通往正堂的飞廊。而此时我们不知薛崇确切方位,若是短兵相见,却是有死无生,还需另谋它路。”
许婉秋梳了难得的发髻,繁丽雍容,怒道:“就算九死一生,也要试他一试,否则来此为何?”
小陌脸上溢出戏虐光泽,笑得莫测高深,道:“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杀了薛崇?若是出得此门,便是与数以千计的重甲兵为敌,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便是见了阎王。真真榆木脑袋,不自量力,关键时刻,还得听老子的。”顿一顿,接着道:“欲杀薛崇,我倒有个妙法,能教薛崇自己前来受死。”
许婉秋傲眉上扬,冷笑道:“荒谬,他又怎会自己过来?”
小陌一张不羁的脸上,现出笃定神色,道:“这你得问问郓城第一名妓,幽鸾小姐了!”
幽鸾身子一怔,不可思议的看向小陌,眼中春水奇寒,流淌着无底之境。
第三十三章 节度使薛崇
梳背椅上刻凤雕龙,圆梗均匀排列,其上卧有一人,艳抹浓妆,眉间有股子傲慢与威严。她头戴凤飞九天镂空冠,金步摇与玛瑙翡翠点缀其间,耀以万丈光泽,她便是薛崇正室,大梁一品诰命夫人冷梓月。
她举目远眺,见两个妙龄少女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从两旁林立甲士的甬道中走将过来;她连忙迎了上去,笑道:“母亲今日可是过得舒心,此次寿宴非同往年,排场自是不必多言。方才一日,寿礼已然堆积如山,道贺之人遍及各州,纵使王母蟠桃盛宴也莫过如是。”
薛母脸上皱纹清晰可辨,仿佛讲述着曾经一波三折的往事。眉眼间慈祥仁爱,体态却是康健,毫无龙钟之状,道:“吾儿有心,只是每年寿宴皆是大同小异,如此劳民伤财,却也不必大操大办,甚是铺张浪费。”她虽是极为满意,但嘴上却说着违心之言。
薛崇卸下赤色战甲,一袭墨色便服裹紧圆鼓酒囊,皮肤粗糙如麻,胡须怒张,双眸烈如冥火;恍若钟馗在世。只是身躯不及五尺,肥胖臃肿,少了些许勃然之气,道:“母亲高兴便是,莫要顾及旁骛。整个郓州皆是犬子封地,这偌大江山,我已占据十中有一。莫说区区筵席,即便攻克开封坐拥天下,也是不无不可。”
薛母微微下陷的眼窝里,流露不悦之色,怒道:“怎可妄谈如此忤逆之言,能在乱世苟活已实属不易,休得怀此灭门之念。”
冷夫人眉如翠羽,心比天高,素手搀扶薛母,柔声道:“母亲不必挂怀,他那点微末本事,您又岂能不知?在家里说说大话也就是了,哪有什么壮志雄心?在这郓州城里耍耍威风,充其量算作一方霸主,又哪里有什么九五之相!”
薛崇肥面堆笑,似是怕极了冷梓月,大手抚摸虬髯,道:“还是夫人最是了解,母亲只管享乐,孩儿过了嘴瘾,纵不敢有何逆天之行。”
赤盔闪着悚然之色,李儒托着披风,匆匆赶来,见冷夫人在侧,一时犹豫,叩首道:“义父,孩儿有重要军情相讨,不知父将可否移步议政殿商榷此事。”
薛崇虎目与李儒对视,见其瞳仁飘忽,目光闪烁,瞬间会意,道:“母亲在此小憩一番,夫人好生服侍着,孩儿去去便来。”
薛母银丝皎洁,不安道:“不会是晋军犯境罢?出了什么事可千万不要隐瞒老身。”
薛崇笑道:“母亲莫要疑心,郓州固若金汤,就算天兵骤降也休想入城半分。母亲把心放在肚子里罢,先用些晚膳,填补腹中之饥。”大手连鼓三下,秋菊遂端着餐盘翩翩而入。
冷梓月笑靥如花,齿若编贝,安抚薛母道:“母亲尝尝冷儿亲自为您烹饪的杏仁佛手,不知可否合您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