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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自己用的。三年后他果然就进了那个洞穴。
灵柩抬出去以后,家里的一切就恢复了原状。母亲房里的陈设和母亲在时并没有两样,只多了壁上的一张母亲的放大的半身照像。
常常我走进父亲房间,看不见母亲,仿佛以为她是在后房里,便温和地叫了一声“妈”。过后才猛省着我的母亲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如今成了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和有着母亲的堂兄弟们比较起来,我深深地感到了没有母亲的孩子的悲哀。
也许是为了填补这个缺陷的缘故罢。父亲后来就为我们讨了一个更年青的母亲来。
这个新母亲待我们也很好。但是她却不能够医好我的心上的那个伤痕。她不能够给我像那个死去的母亲所给我的那么多。我也不能够像爱那个母亲那样地爱她。
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这只因为两个以前本来是彼此不了解的陌生的人。
母亲死后四个多月光景二姐也跟着死了。
二姐患的是所谓“女儿痨”的玻我们回到成都不久她就患了玻有一次她几乎死掉,还是靠着“四圣祠医院”的一个英国女医生来救活了的。
因了医好二姐的病,母亲特别叫人买了刀叉做了西餐请了四圣祠医院的几个“洋太太”到我们家里来玩。这是我们第一次和西洋人接触。她们会说中国话,曾经拉着我问了好些事情。我并不惧怕她们,我觉得她们也是很和气的。
母亲和那几个英国女教士后来就做了朋友。她带着我到她们的医院里去玩过几次,也医治过玻她们也送了我们一些西洋点心和好几本书籍。我很喜欢那本皮面精装的《新旧约全书》官话译本。不过那时候我却没有想到去读它的内容。
自从母亲一死,二姐就没有过着一天的好日子。大概是过分的悲痛压倒了她,毁坏了她的全部健康。
她的身子一天天地瘦弱起来,脸上简直没有一点血色,面孔也是一天比一天地憔悴着。她常常提起母亲就哭,我很少看见她笑过。
“妈,你要好好地保佑二姐呵。”我常常在暗中祷告着。
但是二姐的病依旧没有起色。父亲为她请了许多名医来诊断,都没有用。父亲是相信着中医的。母亲死后我们就和那几个英国女教士断绝了来往。
冬天一到,二姐便渐渐地睡倒下去了。谁看见她,都会叹息地说:她瘦得真可怜。
十一月底祖父的生日里,我们家里接连唱了三天戏,戏台在大厅上。天井里坐着几十桌客。全家的人都快活地忙碌着。
二姐一个人病在房里,听见这些闹声,那心里的寂寞一定是很难受的。晚上客人散去了一大半,大厅上还在演戏。父亲叫人把二姐扶了出来看。
二姐坐在一把藤椅上,不能够动弹,只是用那失神的眼光茫然地望着戏台。我不知道她眼里看见的是什么景象。
脸瘦成一个尖脸,没有血色,嘴唇枯焦着。我的心为爱,为怜悯而痛楚了。
“我要进去。”二姐把头略略一偏,做出不能忍耐的样子低声说。女佣便把她扶了进去。
三天后二姐就永远闭了她的眼睛。她也是死在天明以前。
那时候我在梦里,不能够看见她的最后的一刻是怎样过去的。
我那天早晨做了一奇怪的梦。我到了一个坟常地方很宽,长了一寸多深的草。中间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坟墓。后面长了几株参天的柏树。时候仿佛是春天的早晨。阳光在树梢上闪耀。坟边生了不少野花,正开着红的,黄的,蓝的,白的花朵。两三双蝴蝶时时在花上面飞舞。在树枝上还有些山鸟在唱歌。
我站在坟前看那墓碑上的刻字,一股微风把花香送进我的鼻里。忽然坟墓后面起了一阵响亮的哭声。
这时候我就惊醒起来了,心跳得很厉害。我在床上躺了片刻。哭声依旧在我的身边荡漾。我分辨出来这是三姐的哭声。
一阵恐怖压倒了我。我没有一点疑惑:二姐死了。
父亲忙着料理二姐的后事。过一会姨外婆坐了轿子来数数落落地哭了一常回到成都以后我还是一个小孩。能够和我在一块儿玩耍的,就只有三哥和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堂表弟兄。此外还有几个女佣和仆人,也时常同着我玩。在广元陪我们玩的香儿却死掉了。
大哥那时候已经成人了。他的趣味和我的当然差了许多。
他喜欢和姐姐,堂姐,表姐们在一块儿玩。
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我们这一辈的青年男女是很多的。
我除了两个胞姐和三个堂姐外还有好几个表姐。她们和大哥的感情都很好。她们常常到我们家里来玩。这时候大哥的生活就变得很忙碌了。姐姐,堂姐,表姐都聚在一块儿。她们给大哥起了一个“无事忙”的绰号。
游戏的种类是很多的。大哥自然是中心人物。踢毽子,拍皮球,掷大观园图,行酒令,酒令的种类就有好几种,大哥房里就藏得有好几副酒筹。
常常在傍晚大哥和她们凑了一点钱,买了几样下酒的冷菜,还叫厨房里做几样热菜。于是大家围着一张圆桌坐下来,一面行令,一面喝酒,或者谈一些有趣味的事情,或者批评《红楼梦》里面的人物。那时候在我们家里除了我们这几个小孩子外,就没有一个人不曾熟读过《红楼梦》。父亲在广元买了一部十六本头的木刻本,母亲有一部精美的石印小本。大哥后来又买了一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铅印本。我常常听见人谈论《红楼梦》,所以我当时虽然不曾开始读它,就已经熟悉了书里的人物和事情。
后来有两个表姐离开了成都,二姐又跟着母亲死了。大哥们的聚会当然没有以前那样地热闹,但依旧时常继续着,而且还有新的参加者,譬如两个表哥和一个年青的叔父(六叔)便是,我和三哥也参加过两三次。
不过我的趣味是多方面的。我跟着三哥他们组织了新的剧团,又跟着六叔他们组织了侦探队。我还常常躲在马房里躺在轿夫的破床上烟灯旁边听他们叙述青年时代的故事。
有一个时期我和三哥每晚上都要叫姜福陪着到可园去看京戏。我们接连看了两三个月,因为父亲是那戏园的股东,被送了一厚本的戏票,而父亲自己又没有多的时间常常去看戏。
那时候我们只爱看武打戏,回来在家里也学着翻筋斗,翻杠杆。
父亲对于京戏大概有特殊的嗜好,在那些时候一个戏园里要添演京戏聘请京班名角,总是由他发起。凡是由上海到成都来的京班角色,在登台以前总要先在我们家里的客厅中清唱几句,自然是父亲请他们吃饭。我们好几个弟兄就躲在花园里偷看。我们不过是为了满足好奇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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