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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对德·拉莫尔小姐身材的优雅、衣着的精致趣味、手的白皙、胳膊的美和举手投足的从容神魂颠倒了一番之后,他发现自己爱上了她。为使其魅力臻于极致,他把她想象成卡特琳·德·美第奇。对于他所设想的她的性格来说,深则不厌其深,恶则不厌其恶。这是他年轻时钦佩的马斯隆们、福利莱们、卡斯塔奈德们的典型,一句话,他认为这就是巴黎人的典型。
还有什么比相信巴黎人城府深广和性情邪恶更可笑的吗?
“很可能这个三人帮在嘲弄我,”于连想。如果没有看见他的目光回答玛蒂尔德的目光时所流露出的阴郁冷漠的表情,那对他的性格就会了解得很肤浅。德·拉莫尔小姐感到惊讶,有两、三次大着胆于让他相信她的友谊,却都被一种辛辣的讽刺顶了回去。
这个女孩子的心素来冷漠,厌倦,对精神的东西很敏感,受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古怪态度的刺激,一变而为热情洋溢,流露出自然的本性。然而玛蒂尔德的性格中也有许多的骄傲,一种感情的萌生使她全部的幸福依赖于另一个人,这就同时带来了一种阴沉的忧郁。
于连自到了巴黎之后,已经有了相当的阅历,能够看出那不是厌倦所产生的干枯的忧郁。她不像从前那样贪恋晚会、看戏和种种消遣,反倒逃而避之。
法国人唱的歌让玛蒂尔德厌烦得要死,然而把歌剧院散场时露面当作职责的于连注意到,只要她能,她就让人带她上歌剧院。他自认为看出她已经失去了一些原本闪耀在她各种活动中的那种完美的分寸感。有几次回答她的朋友时,她的玩笑尖酸刻薄,几至伤人。他觉得她拿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当了出气筒。“这年轻人一定是爱钱爱得发了疯,不然早把她甩了,不管她多么有钱!”于连想。而他呢,他对她污辱男性的尊严感到愤怒,愈发对她冷淡了。他常常甚至很不礼貌地回答她。
于连决心不为玛蒂尔德感兴趣的表示所骗,然而有些日子里这种表示毕竟是很明显的,他的眼睛已经开始睁开了,发现她是那样地漂亮,有时不免心慌意乱。
“上流社会这些年轻人的机敏和耐心最终会战胜我的缺乏经验,”他对自己说,“我得走,让这一切有个了结。”侯爵在下朗格多克有不少小块地产和房产,刚刚交给他管理。去一趟是有必要的,德·拉莫尔先生勉强同意了。除了与他那勃勃野心有关的事务外,于连已经成了另一个他了。
“说到底,他们没有让我上钩,”于连想,一边做着出门的准备。“德·拉莫尔小姐对这些先生开的玩笑,无论是真实的,还是仅仅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反正我是开心解闷了。”
“如果没有针对木匠儿子的阴谋,德·拉莫尔小姐就无法理解了,不过,在我她是无法理解的,至少在德·克龄瓦泽努瓦侯爵她也是同样地无法理解。例如昨天,她真的生了气,我很高兴她为了对我好而强迫一个年轻人做他不服做的事,他是既高贵又富有,而我是既贫穷又卑贱,恰应对比。这是我打的最漂亮的—次胜仗;它可以让我快快活活地坐在驿车里的椅子上,在朗格多克平原上奔驰。”
于连对他的动身保密,但是玛蒂尔德比他知道得还清楚,他第二天将离开巴黎,而且时间很长。她推说头疼得厉害,客厅里空气太闷,更加剧了她的头疼。她在花园里散步很久,用尖酸刻薄的玩笑对诺贝尔、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凯吕斯、德·吕兹和其他几个在德,拉莫尔府吃晚饭的年轻人穷追不舍,逼得他们离开。她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望着于连。
“这目光也许是在演戏,”于连想,“可这急促的呼吸呢,还有这心慌意乱的种种表现呢!算了吧:”他对自己说,“我是什么人,居然想判断这些事?那是巴黎女人的最高明最狡猾的把戏呀。这种急促的呼吸几乎要碰到我了,她大概是从她那么喜爱的莱昂蒂娜·费伊那儿学来的。”
花园里就剩他们俩了,谈话显然已无法进行。“不!于连对我毫无感觉,”她对自己说,真的感到了不幸。
他向她告辞,她使劲儿抓住他的胳膊:“您今晚会收到我的一封信,”她说话的声音都走了样,认不出来了。
此情此景立刻感动了于连。
“我的父亲,”她继续说,“对您的效劳有公正的评价。明天必须不走,找一个借口。”她说完就跑了。
她的身材真迷人。她的脚也最漂亮,跑起来姿态优雅,把于连都看傻了;然而,谁能猜得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于连又想了些什么?她说必须这两个字时的那种命令的口气冒犯了他。路易十五临终时,也曾对他的首席医生笨拙地使用必须这两个字深感不快,不过路易十五可不是暴发户。
一个钟头以后,仆人把一封信交给于连;这封信干脆就是爱情的表白。
“文笔还不太做作,”于连心想,他想用文字的评论控制喜悦,然而他的脸已经抽紧,禁不住笑了。
“终于,”他突然大声叫起来,激情太强烈,已经无法控制,“我,可怜的乡下人,我终于得到了一位贵妇人的爱情表白!”
“至于我,干得还不坏,”他想,尽可能压住心头的喜悦。“我知道如何保持我的性格的尊严。我从未说过我爱她。”他开始研究字体,德·拉莫尔小姐写得一手漂亮的英国式小字。他需要做点体力上的事,好从那快要使他发狂的喜悦中解脱出来。
“您要走了,我不能不说了……见不到您,我实在受不了……”
一个想法突然袭上他的心头,仿佛一大发现,打断了他对玛蒂尔德的信的研究,使他感到加倍的快乐。“我战胜了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他喊道,“我,一个只说些正经事的人!而他是那么漂亮!他留着小胡子,有迷人的军装;他总是能在合适的时候找到又聪明又巧妙的话来说。”
于连有了美妙的一刻,他在花园里信步来去,幸福得发狂。
稍后,他上楼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让人去通报德·拉莫尔侯爵,幸好他没有出门。他让侯爵看几份标明来自诺曼底的文件,很容易地证明了诺曼底的诉讼要处理,他不得不推迟到朗格多克的行期。
“您不走我很高兴,”侯爵谈完事务以后对他说,“我喜欢见到您。”于连退下,这句话使他感到别扭。
“而我呢,我却要去引诱他的女儿!而且可能还要便和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的婚事告吹,这可是他的未来最迷人的一件事啊,如果他当不了公爵,至少他的女儿会有一个凳子。于连打算不顾玛蒂尔德的信,也不顾已向侯爵做过的解释,动身去朗格多克。不过,这道德的光辉一闪即逝。
“我真善良,”他对自己说,“我,一介平民,居然可怜起一个这种地位的人家了!我,一个被肖纳公爵称为仆人的人!侯爵是如何增加他那巨大的家产的?他在宫里得知第二天可能会发生政变,立刻就把公债卖掉。可我呢,后娘般的苍天把我抛到社会的最底层,给了我一颗高贵的心,却没给我一千法郎的年金,也就是说没给我面包,不折不扣地没给我面包;而我却拒绝送上门来的快乐!我如此艰难地穿越这片充斥着平庸的灼热沙漠,却要拒绝能够解除我的干渴的一泓清泉!真的,别这么傻了;在人们称为生活的这片自私自利的沙漠里,人人为自己。”
他想起了德·拉莫尔夫人,特别是她的朋友,那些贵妇们向他投来的满含着轻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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