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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玉梅满脸惊惶:“艳萍,你这是——”
赵振涛异常镇定,缓缓地说:“葛女士,我先声明,艳萍求我的事很难办。她说我不答应,您就不会投资啦!是这样吗?”
葛玉梅多皱的老脸哆嗦着,看看葛老太太,又看看孙艳萍,额头的汗粒儿就落下来了。葛老太太咬牙切齿地说:“你说,你说——”
孙艳萍走过去摇着葛玉梅的肩膀,哭着说:“眼下就只有您能救广汉了,救广汉也就是救我哩——”
葛玉梅想张嘴,又咽回去了。
屋里的空气冻结了,没有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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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玉梅终于说:“赵市长,我们老蟹湾有句古训,受人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听说,我妹妹和艳萍过去对你有恩,你为何不报呢?大陆还有一句古话,你有权不使过期作废呀!”
赵振涛洗耳恭听:“您还没正面回答我的提问呢!”
葛玉梅说:“你不答应艳萍,我就撤资!”
赵振涛双眼红着,嘴唇颤抖,此时的赵振涛制怒比发怒还要难。激将法?使他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多少年了,他最为担心的痛苦局面还是来了,葛家人向他讨债来了。短短的一瞬间,过去的情情景景像过电影一样闪过。欠债是要还的,可不是这种还法。拿原则作交易,去还自己的情债,虽说没得到钞票,可这不是与柴德发一样的腐败吗?想起高焕章的凛然正气,赵振涛就有一阵热血撞头。他眼前一黑,挥动着胳膊,将饭桌掀了起来:“滚,滚!没有你们葛氏的资金,我们北龙港一样开发起来!你们有几个臭钱,想买法律和尊严吗?办不到!”
饭菜哗哗地抖落一地。
赵振涛身体一晃,险些栽倒。
赵振涛的举动出乎孙艳萍的预料,她哑口无言,满脸惊慌地搀扶着葛老太太和葛玉梅悻悻而去。赵振涛看都没看她们一眼,浑身无力地靠在流着干红葡萄酒的墙壁上。这种心灵上的撞击和来自心底深处的震颤,使他难以平静。
佟场长紧紧握住赵振涛的手说:“赵市长,痛快!对待葛老太太这样的,不能心慈手软!”
赵振涛眼睛闪烁着格外逼人的光芒,他也为自己刚才的激|情感到惊讶。人是由水和火组成的,激|情是火,理智是水,世俗污水作怪的时候就得求助激|情。这点可怜的激|情啊!他默默地问着自己:你是赵振涛吗?你还有点血性呢!
佟场长恨恨地说:“赵市长,我知道你是为我们盐场,可她们给鼻子上脸,葛老太太给我话呢,逼我雇佣她们的运输车!”
赵振涛还是没有说话。4老蟹湾有个风俗,凡是迁坟的年头都要做茔地灯,茔地灯是安魂的。秋后,蟹湾公墓建起来了,而且建得很有气魄。赵老巩在梦里想到老祖的魂不安了。葛老太太不仅要做空地灯,还要举办一个全村的光宗耀祖的雪灯会,也给姐姐葛玉梅炫耀一番。
这个消息是赵小乐告诉老爹的。赵小乐睡懒觉儿醒来,到堂屋看见爹的表情和灯很不以为然,说,人要富,蛇盘兔,你瞧葛老太太家扎制的茔地灯、蟠桃灯、属相灯,那叫火爆!你这灯怕是人家瞧不上眼呢!赵老巩惊奇地坐直了,盯着赵小乐的脸问,俺的灯做给祖上的,管葛老太太屁事?赵小乐一语道破真情,雪灯节是人家弄的,她看中谁家的灯就买下来,再往街上挂!赵老巩脸皮抽抽的,不说话,不看儿子也不看灯了,看苍白的天景儿,仿佛从迷迷落落里瞅见了别人瞅不见的东西。葛老太太简直狂得不像样子!老人收回目光,瞪圆了酸麻的眼睛。他吞了口酒,热辣辣的一直烧到心底,吼了句,这还了得?反啦!地富反坏又兴风作浪啦!她葛家是啥人?她是海霸的后人,咱家的仇人!赵老巩说话时两只黄鼠狼耳暖颤索索响起来。赵小乐不服气地说,你说的都对理儿,可就是蠢得可笑哩!如今葛老太太是农民企业家!有钱的人为啥不牛?她姐姐是香港大老板,在港口开发区投资建厂来啦!赵老巩看见门缝里飘进雪花来了,一股凉气拱到天灵盖儿上,骂儿子忘本。赵小乐说他妈的忘本就忘本,这个穷本又有啥好留恋的?俺要是忘了赚钱,你老就得去外边啃雪团子了。混账!赵老巩又骂。赵小乐嘿嘿地笑起来,煞有介事地说,您老别怄气,俺也不跟您废嘴儿啦!说着,双手插进袄袖,哼哼唧唧地出了门。就你想赚钱?你爹的船厂不照样给她的船场挤垮啦?怅怅地揸着儿子的背影溶进雪天里,目光是失望的。
黑了天看窗外的雪,黑黑的,像无数蝙蝠在夜天里盘旋。赵老巩独自喝了几口问酒,浑身就暖和起来,提着八福灯晃晃悠悠地走出家门。海边的冬夜本来就凉,下雪天,气温便寒寒的,使六神无主的老人哆嗦着行进。
八福灯昏黄的光亮,照亮村头海滩的一大片地方,将赵老巩的身影涂在雪地上好长。白雪满天飞,砸得他睁不开眼睛。漫卷而过的寒风吹来了旷野里的重要风景。雪封海的日子使渔人与大平原上的农民没啥两样。冻海与陆地交融了,恰似冬天与春天的交融,又似昨天与明天的衔接。赵老巩走过的海滩上甩下一溜儿深深的脚窝儿,一点一点抹开,点缀着雪野。
老巩头,五福灯又做出来啦?有个汉子说。赵老巩哦哦两声,看着雪地里的人。他说:“积了德蓄了善,雪灯会里老天爷都瞧得见,不定啥时辰就会时来运转发财发人哩!”老人强撑着说,牙花子缝里仍不免溜凉风。
“葛老太太的雪灯会你也捧场么?”渔人问。
“捧她娘个蛋!俺这就找村支书去!”赵老巩一生气脑袋就懵,说话时两只黄鼠狼耳暖都奓煞开来。
“别气,人家这阵是仙,巴结都来不及呢!”
“你们怕那满脸苍蝇屎娘们儿?她算哪一路仙?”
“财神仙,那娘们儿有钱。”
“她的骚钱咱不稀罕!”
“还是巩爷有骨气。”
大雪把地下暄了,一片的白软。大雪使老河口的木桥渐渐发白,变虚,木桥的两头卧着白天孩子们堆成的雪人。河堤的树棵子挑着白亮的树挂,经硬风一吹,发出亮生生的碎音。在赵小乐眼里,被雪夜艺术化了的原始风景一文不值,可他能兴味十足地站在老河口木桥旁,全是为了听秀秀的心跳。秀秀见赵小乐站在雪地里犯呆,眼神儿似乎没个着落,就问他,你哪儿不舒坦么?赵小乐说,俺在数钱。秀秀捂紧被风掀起的围巾,惊讶了,数啥钱?哪有钱?赵小乐很正经地说,雪片就是钱,没看俺眼都数绿了么?米秀秀笑一笑,笑得很真实。赵小乐冲着雪地笑得响亮,笑是硬撑出来的,但他身边树杈的雪挂却震得唰唰掉雪粉。
冬夜的老河口清冷而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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