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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碧正想着再说几句,忽听大门口有嘈杂之声,渐行渐近,可分辨出些男女仆人的惊呼,还夹杂着兽类低沉的呜呜之声。卢碧心思转得快,脱口道:“难道是少爷已经把獒犬买回来了不成?先生不去看看?”说着,自己先忍不住往大门口走去。
院子里果然已经聚了不少人。少爷罗铮带着两个胡服獒奴站在中间,两个獒奴每人手中用铁链牵了一头巨大獒犬,浑身毛发乌亮蓬松,尤其是头颈处的鬣毛足有半尺多长,抖开来更显威风。其中一头似是被四面的指点议论搞得不耐烦了,喉咙里陡然发出一声深沉的吼叫,雪白的长牙也随着呲了出来,吓得四面指点的手一下子都收了回去。卢碧远远过来看见,不由啊了一声,情不自禁竟倒退了一步,再也不敢上前。
罗铮心中其实也是害怕。这两头獒犬刚刚买到手,脾性尚不清楚,一发起威来扯得颈中铁链铮铮作响,若用两条后腿立起来,怕不有一人高?因此他自己都不敢近前,特地又买了两个獒奴来驯养。这二人二犬,可花了他一大笔银子。他本是爱财之人,若换了平时,绝不肯花大钱去买这些东西,只是这事不比寻常,关系到他的独子,罗家的孙少爷。
罗铮才过弱冠就成了亲,妻子是常州大家之女,容貌美丽,性情温婉,举止有礼,进了门极得公婆欢心。只是二人成亲四年仍未有所出,好不容易求医问药地才怀上胎儿,生下来是个男孩,罗府里便喜翻了天,那红鸡蛋流水地送,门口的鞭炮放得半个城都听得见。可这孩子自出生便夜啼不止,不管怎么喂养,只是越养越瘦弱,急得罗守备寻遍了常州的名医,只是没人能说得出个究竟。大概过了一个月左右,罗家在城外的几个庄子年底查帐,来了一个年轻的帐房先生。当时天色已黑,孩子又在大哭不止,丫环本来抱着他在偏院里转来转去,被他哭得没有办法,一直走到了大院里,正遇上这个帐房先生。万想不到此人走到近前,孩子竟然不哭了。丫环开始不曾发现,看孩子不哭了便回转偏院,谁想一进偏院,孩子又开始放声大哭,只得再抱出来。这一次大院可就不管用了,孩子照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是巧合,当天管家忙着过年的事,让这位帐房先生明日再来,于是帐房先生退出来的时候,孩子还在那里哇哇大哭,帐房先生看了两眼,竟然主动过来把孩子接了过去。本来丫环是不肯给他的——这可是小少爷,可是这位帐房先生一站到她旁边,孩子立刻不哭了。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蹊跷了。被小少爷哭得没奈何的丫环自然立刻禀报了罗铮,于是罗铮病急乱投医,立刻就把这位姓沈的帐房先生留了下来。说也奇怪,无论孩子晚上什么时候开始哭,只要沈先生一抱,立刻就停,睡也睡得着,吃也吃得香,几天就明显地胖了。罗铮也问过沈先生,但此人只说或者是投缘。罗铮自然不信这个,倒是他那些酒肉朋友提过什么邪祟的事他觉得还有理。罗家这宅子是祖宅,有些年头了,阴气难免重些,成年人自是不怕,婴儿却是不行。于是罗铮思来想去,还是照着朋友的建议去买了两条看家的獒犬来。
动静闹得太大,罗守备也出来了。这几天边关战事得胜,凯旋的军队经过常州,他正忙着迎接,顾不上儿子,此时是听得外面犬吠之声,这才出来。乍一见这般巨大的獒犬,也不由吃了一惊。两个獒奴看出这一家子都是心怀畏惧,便道:“少爷不妨亲手喂饲这犬几次。其实这獒犬甚通人性,少爷喂饲它们几次,它们便知道少爷是主人,自然驯服了。”
罗铮早在市上买了几只活兔活鸡回来,闻言便拎了一只兔子出来喂饲。刚刚走到獒犬之前,两头巨獒见了食物,都激动起来,齐齐向前探头。罗铮心中本来还有惧怕之意,獒犬这般突然一动,他心中一惊,手上松了一松,兔子落到地上,立刻向旁边逃去。两只獒犬眼见将要到嘴的食物跑了,哪里甘心,一齐嚎叫一声,竟然挣脱了獒奴的手,拖着铁链便向兔子追去。
这一下子院子里顿时炸了锅。兔子被追得急了,往人腿间乱钻,两头獒犬自然也跟着追咬,吓得满院子的男女仆役们乱喊乱叫,躲闪不迭。兔子终于被追上,两头獒犬同时张开大口咬住兔子,两颗硕大的头颅向两边一甩,兔子的身体被生生撕为两半,鲜血顺着獒口流下来,骇得几个胆小的丫环直接晕了过去。
两獒并不在意,各自叼了半只兔子,血淋淋地啃起来。罗铮也是心惊胆战,连连向两个獒奴挥手道:“快,快拴起来,快拴起来!”两个獒奴赶紧过去想牵起铁链,不想两獒到了陌生之地,野性突然发作起来,看见獒奴过来,竟然同时呲牙咧嘴,喉咙里并发出低沉的咆哮,不让獒奴靠近。
罗铮吓得腿都软了,连声责骂:“怎么还不拴起来?”
两个獒奴此时也不敢轻易举动,其中一人道:“少爷,这獒犬吃食时不让人接近,小的们现在也无计可施,且待它们吃完了再拴不迟。”
罗铮哪里有什么办法。只是这两獒正蹲在中门门口,弄得门内的人出不去门外的人进不来,仆役丫环们有的哭有的叫,乱做一团,更闹得他心烦意乱没个下场,只好责骂獒奴出气。正在纷乱之时,大门外忽然传来喧闹之声,渐渐听得清楚,几个仆役似是正在阻拦什么人,但声音既是渐渐移近,显然并未拦住。两头獒犬也早听到了声音,齐齐放下了口中之食,抬起硕大的头颅对着门口吠叫起来。
就在这一团混乱当中,两个仆役歪歪倒倒地摔了进来,险些跌在獒犬身上。罗铮大怒:“怎么回事?什么人擅闯守备府!”
只听门外一人冷冷接口道:“我。”
罗铮听这声音并不熟悉,正在琢磨,两头獒犬已经被这一片喧闹吵得躁动起来,一起立起身来向着门口低声咆哮,大有随时出击的架式。刚刚跌进门来的两个仆役吓得连忙远远躲了开去,连罗铮的问话都不及回答。门外的人却似全不在意,冷笑一声:“狗仗人势!”一步便跨进中门来。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都投到这人身上。院子里一时静了下来,罗铮只觉这人颇有几分面熟,只是一时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忽听罗守备脱口而出:“你——靖儿?你怎会回来?”声音惊讶之中带几分厌恶,顿时仆役群中便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卢碧并不识得此人,忍不住便悄向身边一人问道:“这是什么人?”
那人恰好是在罗府呆了二十余年的老仆,低声道:“是大少爷。”
卢碧怔了一怔,想起从前确实曾经听说过,罗守备生了两个儿子,不过正妻生的是次子,长子罗靖反是庶出。只是这位长子自幼便被相师判定是克父克母之相,因此不甚爱惜。后来其生母果然早亡,家事又屡不顺遂,甚至正室妻子也时常得病,因此越发厌恶,一十八岁便将其送往边关军中,十年来并不曾回乡,因此入府晚些的仆役都不认得。只听说自他离家之后,罗守备果然一帆风顺,本来只是个牙将的,居然渐渐做到守备之职,因此那长子克家之说,更信得深了。
罗靖站在门口,目光冷冷在院中扫了一转,最后落在罗铮身上,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他比罗铮只大十余日,模样却没半点相似。罗铮长得全然似母,加以养尊处优,更是皮白肉嫩;罗靖却是日晒风吹惯了,肤色黝黑,眉目精悍,若是不知内情,万万看不出两人竟是兄弟。
罗铮自幼便瞧不起这个庶出的兄长,年纪渐长知道克家之说后更是厌恶。此时一见这个灾星居然返回家中,脸色一沉,怒声道:“谁放他进来的?”
跌进来的两个仆役便是方才在门外拦阻罗靖的人,只是罗靖一出手便将两人摔了出去,哪里拦阻得住?现下知道是大少爷回来,更加不敢出手,虽然罗铮喝斥,但未得罗守备的吩咐,谁也不好胡乱上前。罗铮心里更怒,转眼却见两条獒犬蹲踞于地,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喉中呜噜有声,双眼更是死死盯着罗靖,心中不禁暗喜——最好让獒犬咬死此人,方才干净。
此时众人目光都被两条獒犬吸引,两个獒奴手手无措,正要上前止住獒犬,却被罗铮一个眼色拦在了一边。罗靖眼角余光看到他的举动,唇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竟然无视面前两条小牛犊般大的凶物,径自举步前行。两条獒犬喉中立刻发出咆哮,但罗靖愈是走近,两犬便愈是将身形伏低,喉中低吼之声也愈来愈轻,直待罗靖走到它们面前,两犬竟伏到了地上,喉中呜声更是低不可闻,浑身毛发虽然乍起,却不敢有分毫移动。罗靖轻蔑地一笑,径自走过两犬面前,一直向罗守备走去。
罗守备也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才回过神来,端起父亲的架子,正要斥责,罗靖已经将手中一物一亮,沉声道:“常州守备道听令!”
罗守备一怔,定睛看去,罗靖手中一面闪亮的令牌,上端铸成虎形,中间一个令字,下面四个小字:西北兵道。这四个字一入眼,罗守备一个冷战,连忙躬身行礼:“卑职常州守备道罗平听令。”
顿时满园子的人全惊了。罗铮叫了一声:“爹!这小子——”
罗平一摆手:“住口!”转身又向罗靖道,“请上官吩咐。”
罗铮目瞪口呆,却不知父亲这几天早接到上面的行文,说西北兵部道大帅丁兰察奉旨出征边关,经过常州,还要在此地征粮。丁兰察是本朝第一名将,曾得先帝亲口称许“用兵如神”的。前些年边关宁定,他赋闲在家,也被人忘了,如今边关屡战不胜,又启用了他,指挥十万大军,威风凛凛,哪个不想巴结?何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督办军粮是件大事,又有谁敢怠慢。罗平早想着加意办这差使,没想到自家这个等于被逐出门的儿子,竟然是丁大帅手下人马,哪可不敬?他比罗铮城府深沉得多——这个儿子在家里时受尽了气,一朝得势,怕不会报复?心中怗惙,礼节上自然更恭敬些。他是能屈能伸的人,纵然是自家儿子,该低头的时候也要低头的。
罗靖扫一眼院中瞠目结舌的众人,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稍稍提高声音:“大帅西北用兵,粮草至要。着常州征粮米一万石,猪五千头,大车一千辆,蓑衣五千件,限十日内调齐。”
罗平躬身听完,心里盘算。论起来凭常州这地方,要这些不多,十日内也尽调得齐,松了口气道:“卑职当尽心尽力,不误军时。”
罗靖这才将令牌收起,将衣襟一掸,跪了下去:“儿子给父亲行礼。”
若是罗靖方才进门便执礼问安,罗平少不得端起父亲的架子训斥几句,甚至不容他进门便赶出去也未可知。只是此时他已亮出了西北军的身份,罗平哪敢训斥他,干咳了一声,脸上方堆起了笑容,伸手去扶他道:“起来吧。你离家十年,难得回来一次,快些进去见见你母亲。”
罗靖脸上又掠过一丝冷笑,道:“父亲且慢。儿子这次回来,是特地请大帅准了假的,方才公事已经办完
回归 。。。
,还有件私事,要跟父亲商量。”
罗平怔了一怔,勉强笑道:“是什么事?”
罗靖敛起笑意,一字字道:“儿想,移母亲的牌位入罗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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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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