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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须磨浦上,秋风萧瑟。源氏公子居处虽远离海岸,但行平中纳言所谓“越关来”的“须磨浦风”吹来的波涛声,夜夜鸣响耳边,凄凉至。此地独有秋色。源氏公子身边人少,且皆已入睡,推公子一人难眠。他将头从枕上抬起,闻得四面秋风猛厉,涛声渐高,如在枕边。泪又消然涌出,浸润了枕头。他便起身,弹了一会琴。那琴声自己听了亦凄楚无比。便停下来,吟道:
“离人泣声入涛声,哀声疑人故国来。”哀思凄怨之声,惊醒了随从诸人,皆深为感动!不知不觉坐起身来,悄悄抹泪。源氏公子听了,心想:“他们皆因我一人而离却朝夕相亲的骨肉,颠沛至此,受这般苦楚!不知做何想法?”甚觉歉疚。心想今后若长此愁叹,他们看了,必定更为伤怀。于是强振精神,昼间与他们谈笑风声,以排遣尘世烦忧。寂寥无趣时,且将各色彩纸粘合起来,作戏笔书法。又于珍贵的中国绢上漫笔描画,妙趣横生,贴在屏风上。身居京都时,只是遥想别人描述高山大海的雄姿。而今亲眼目睹,顿觉这真真切切的山水之美,远无法想象,便作了些优秀的图画。随从人等看了皆道:“应召请有名画家千枝与常则来替这些画着色才好。”众人颇觉美中不足,有些遗憾。源氏公子是个可亲可敬之人,侍从们认为亲近他便可摆脱尘世烦忧。因此常有四五个随从与公子形影不离,以此为一大乐事。
一日,庭中花木正艳,暮色清幽。源氏公子走到望海回廊上,凭栏闲眺四周景致,其神态飘逸液酒。许是环境沉寂之故,令人几疑身处仙境。公子身着柔软的白绸衬衫,罩淡紫面、蓝里子的衬袍,外穿深紫色的寻常和服,松松系着带子,打扮甚是随意不拘。念着“释迎牟尼佛弟子某某”诵经声,体态优美异常。其时海上传来渔人说唱及划小船的声音。远远望去,那些小船犹如飘浮于海面的小鸟,颇觉苍寂。天空,-行寒雁凄凄哀鸣而去,哀音与桨声融为一体,无法分辨。公子身临其是,不禁念道:“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举手拭泪,玉婉与黑檀念珠交相映衬,格外高贵雅丽。思慕故乡恋人的随从见了他这等姿色,皆以之聊怀。源氏公子即景赋诗:
“早雁傍容声哀怨,疑是伊人遣使来。”良清接着吟道:
“征鸿非是昔日友,缘何闻声忆旧时?”民部大辅惟光也吟道:
“从来不管长征雁,今忽闻声却自伤。”前述的右近将监也吟道:
“征雁长离乡与井,幸得同群慰孤情。”我等倘离群,定将孤寂不堪了。“惟光之父伊豫守已迁任常陆介。他未随父同往,却随源氏公子来此。心中虽有挂虑,却佯装无事。殷勤侍候公子,惟恐不周。
时值明月当空,万物按银。源氏公子方记起今晚乃月圆之夜,更觉层层旧事袭上心头。遥想那清凉殿上,众人饮酒欢娱,不胜艳羡;南宫北郧,定有无数寂寞人,望月长叹。凝想京都情状,继而朗吟:“银台金闭夕沉沉,独宿相思在翰林。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放人心。清宫东面烟波冷,浴殿西头钟漏深。犹恐清光不同见,江陵卑湿足秋阴。”,闻者无不泪涕涟涟。又讽涌先前藤壶皇后所赠之诗:“重重夜雾遮明月…”蹩眉长叹,相思不胜。往事历历,不禁嘤嘤凄哭。诗人劝道:“夜深了,望公子安息吧!”但公子仍滞留月下清辉中,吟道:
“神京归期造隔远,清辉同仰亦慰情。”回想那夜朱雀宫中,与帝叙!日之时,其容貌与桐壶上皇,竟酷似莫辨。思慕之余,又吟诵:“去年今夜待清凉,秋思诗篇独断肠。恩赐御衣分在此,捧持每日拜余香。”方才入室就寝。昔日蒙赐的御衣,一直放在座旁,不曾离身。又吟诗道:
“世间命究不恨人,前尘回首泪湿襟。”
却说太宰大或出守筑紫,任期已满,正值返京。随行人马甚众。且女儿极多,不便陆行,因此自夫人以下,女眷一率乘船。一路觅迹览胜,好不自在。须磨风景独好,众人向往已久。这回到得须磨浦,闻知多情郎源氏公子正滴居于此。那些芳龄女子,正值情窦炽盛,早就恋慕源氏公子才情俊貌,此刻虽笼闭舟中,却已是红晕满颊,担保万状。尤其那位五节小姐,曾与公子有线,见纤夫无情地拉过须磨浦边,不胜惋惜生恨。闻得琴声远远飘来,哀哀怨怨,与那弹者直教有心人泪涌不息。
太宰大或遣使问候源氏公子:“下官出守外省,期满返京,本拟先趋谒贵府,仰蒙指教。岂料公子竟栖隐于此,今日途经尊寓,惟感惶惶,心甚唱叹。急欲躬身请安,然京中故友至亲,皆迎候于此。人众目杂,且应酬甚多,交际烦扰,深恐不便。故尔先派愚子前来,他日当再亲自奉谒。”使者乃大宽之子筑前守。此人先前蒙源氏公子推荐,遂为藏人,因此对公子有感恩之心。今见公子落难此地,不胜伤楚,更为激愤。然此刻人多不便,未及洋叙,只得匆匆辞归。临别时源氏公子对他道:“自滴居此地以来,昔日亲友,尽皆弃我。难得你特来看我。”对太宰大式也如此作答。
筑前守洒泪告辞,归去禀复父亲,公子近况不胜凄凉。太宰大式及来此迎候的诸人听罢,皆甚惋惜,禁不住齐声痛哭。那五节小姐千方百计,派人送去一信:
“琴扰心若船停纤,进退两难君可知?冒昧之处,务请谅解!”源氏公子看罢,脸上顿生笑意,那神态俊丽可爱。遂回信道:
“心若意似船停纤,应泊须磨浦上波!我这‘远浦渔樵’的遭际,当初确未料知啊!”昔日营公路遇此地,亦曾赋诗相赠驿长。驿长尚伤别这般,况五节小姐,乃多情女了,竟想独留须磨哩!
再说京中,源氏公子去后若干时日,自朱雀帝以下,挂念者甚众。特别是皇太子,更是思之切切,常悄然抹泪。乳母见之,甚为怜惜。王命妇因详知内情,更是悲伤。一向操心皇太子前程的师姑藤壶皇后,亦愈发郁闷愁叹,惶恐木安。诸童子及一向亲近公子的众公卿,最初尚频频寄信于须磨,偶尔还附上极其动人的诗文相互诉怀。然因弘徽殿大后一向不满公子,且公子又以诗文闻世,当下斥骂道:“朝廷罪人,不得擅自行动,即便饮食之事亦不例外。如今这源氏竟在流放地造起风雅宅邪,作诗讥谤朝政。居然还有人附和他,跟着‘赵高指席为马’。”一时恶言纷纷,诸皇子听了,甚为惊惧,此后再不敢致书问候源氏公子了。
岁月逝如流水。二条院紫姬自源氏公子去后,竟无片刻释念。而东殿里侍女皆已转到西殿来侍奉紫她。这些侍女乍到时,并未发觉紫姬夫人的好处,皆想告退。日子久了,逐渐熟悉起来,才觉夫人不仅容貌姣好,且和蔼可亲,待人接物,周到诚恳,便都打消了告退念头。紫姬偶尔也和那些身份较高的待女亲切谈心。她们私下里想:“这位夫人能在请人中倍受宠爱,也不无道理。”
话说源氏公子滴居须磨,思恋紫姬之心与日俱增,不堪忍耐,极想接她于此共度安闲岁月。然念及目前潦倒际遇,怎可再让这心爱人儿同受苦难?思量几番,忍痛打消了思念。这荒天野老,诸事与京迥异。源氏公子甚不习惯平民生活,颇感当前境遇怨屈。
公子寓所后山中,常有人烧柴,因而时有烟雾涂绕室内。公子竟以为是渔夫烧盐,甚觉纳闷,便吟诗道:
“但愿京都诸好友,不绝佳音似柴烟。”
不觉已是大雪纷飞的冬季。源氏公子仰望长空,帐茫间,胸怀无限苍凉凄楚。于是取出琴来,命良清伴歌,惟光吹笛合奏。至得心应手时,更哀怨深切,竟致弦凝声歇,众皆抬手拭泪。源氏公子忽记起古昔远嫁胡国的王昭君,料想若此女为自身红颜知己,将是何等伤悲!忽转念,倘若自己心爱之人被放逐异国,又将是何等结局呢?想到此处,仿佛真有其事,心中不胜凄凉。随口吟道:“边风吹断秋心绪,陇水流添夜泪行。胡角一声霜后梦,汉宫万里月前肠。”
此刻明月皎皎,旅舍清晰可见,清辉遍洒室中。虽身处斗室,却可饱览深秋夜色,可谓“终宵床底见青天‘也。月渐西沉,无限冰寒。源氏公子不禁自吟管公”只是西行不左迁“之句。心中悲凉,又独自吟道:
“飘泊此身前途迷,月明羞见独向西。”这一夜依旧彻夜难眠。东方欲晓,但闻百鸟齐鸣,和谐悦耳。便又赋诗道:
“齐鸣晓鸟暖人世,愁人无寐离情凄。”是时随从诸人尚在梦中。源氏公子躺着独自咏诵。天色未明,即起床净身,念怫诵经。随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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