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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五泉山后不过十天就已经断了粮草。大家先是吃野菜,吃完了野菜吃树皮草根,甚至每锅汤饭里都要撒几把土,好叫汤浑浓些,吃下去也耐饥。再后来就是吃虫子,凡是能找到的虫子都成了汤料。一直等虫子都挖不到了,将军们开始杀马……
我认识的将军都把战马看作是自己的第三条命,有些人甚至看得比自己的老婆还重。就像柯良寿,他的战马被砍死了,他宁可步行突击也不愿意再上一匹旁的马。他当时一定想说:情何以堪……所以,等将军们杀了自己的战马,几乎已经等于战败自戮了。延从战国的传统,我华夏从来只有阵亡之将,鲜有败军之将,即便陈裕那种人也知道战败即是死,不会厚着脸皮回来。
等战马都吃完了,甚至连骨头渣都不剩了,只好吃人……这种惨况,我希望我领兵之年,能不再见。
“明相,末将熊德厚,奉命前来,请明相驱驰!”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先锋官,权授立义将军衔,领三曲。”我握着如意,笑吟吟对他道。
熊德厚定是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了,从一个兵尉升到卫尉已经是难如上青天,何况他一夕之间居然成了统领三曲的先锋官。我见熊德厚愣愣跪在那里,又笑道:“可是不敢么?”
熊德厚这才缓缓抬起头,一脸苦笑,道:“明相抬爱了,只是末将就是个兵尉,只怕不能服人。末将上司林正枫将军,可堪此任。”
我也愣了,居然还有人拒绝升官。不过我也是对于这些部下不熟悉,否则也不会如此升迁一个兵尉。不过看得出熊德厚是个直肠子,他认为好的将军应该不错。我不好改口,只好激道:“定是你和林卫尉有仇,自己不敢当本相先锋,抬了人家出来替死!”
“明相,”熊德厚的脸立时红了,叫道,“俺要是怕死,让俺出去了就遭天打五雷轰,下水淹死上山摔死!林将军是将军里每次杀敌都冲最前头的,比俺还前头,俺服他,要是俺和林将军有仇……”
“好了好了,”我笑道,“既然如此,你去请林正枫将军来我这里。”
“遵命。”熊德厚红着脸抱了抱拳,走到大帐口又转身道:“明相若是怀疑俺怕死,俺就不干这个兵尉了,俺再拿长戈当马前卒去。”
我大概玩笑开得过头了,得收收,免得这个莽汉真想不开:“大黑子,本相喜欢你这个莽撞劲才和你玩笑,你别太当真,好好作你的兵尉,日后卫尉校尉,乃至偏将副将,都是有得做的。”
熊德厚单膝跪下行礼谢过,面带笑意出去了。
不一时,林正枫到了。看相貌是四十有余,将军们久驻兵营,所以常常看起来老,大概实际年龄也就三十过半。老实说,他的面相不像是个将军,倒像是个书生,杀人该不少,但是没有血煞气。
“末将林正枫,见过明相!”林正枫行了军礼。
“林将军,本相召你前来,乃是想拜将军先锋一职,将军以为如何?”
“末将三生之幸得入明相麾下,便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林将军便充本相先锋官,节制三曲,本阵两曲由本相节制。林将军现在得授何号?”
“立兴二十七年随蒋帅征西有功,授安漠将军衔。”林正枫原来还是曾经征西的将军,我不由又打量了他一遍。只是安漠将军是第十五班,对于一个统领一曲的卫尉来说似乎太高了些,我本想是问了之后加他一班,现在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小将当年于四刀旋一役,率百余骑立抗叛军千余众,是以王宝儿将军特此为小将请的封号。”林正枫见我迟疑,自己报道。
我抚须笑道:“既然如此便是了,今日本相给你同班转授宁寇将军衔,愿将军马到之处,安漠宁寇。”
“谢明相!”林正枫拜道。
虽然都是十五班,但是一般而言,将军号里有“寇”字的,比有“漠、野”字样的要贵重些。自然,有“仁、义、礼、智、信”五常的,要比同班的其他封号都高。
此番入驻五泉山的只有五千人马。我为了防止再次遭围,命人备下了大军二十日的辎重粮草,并且让阴松子去找王宝儿本阵,一旦我被围便火速来救。
五泉山上阴风凛冽,十一月的陇右该穿冬衣了。我看到帐外值守的兵士,他们身上多是穿的秋衣。大军行进至此,不知后面的冬衣好了没。我自己的冬衣还是章仪和芸儿帮我缝制的,两人为此忙了几日几夜,章仪还在里子上绣了一公两三只鸳鸯。我当时故意笑她绣的是野鸭,还惹得她嗔了半日。
芸儿就比她稳重得多,知道我喜欢菊花,特意在袖口里面帮我绣了一朵,我只要袖手时便能摸到。“夫君,菊者,花之隐逸者也。夫君虽有隐逸之心,却更该体谅天下万民,不可一走了之。妾身在袖子里绣了,只是请夫君记得妾身,可不是劝夫君退隐……”当日芸儿一边绣着,一边跟我说话,垂下的眼帘和晃动着的黑黑长长的眼睫,虽然嫁我多日,还时不时让我惊为天人。
心头正暖暖的,突然听到帐外有人喊了一声“军报”,紧接着就闯进一个斥候,滑倒在我面前,重重吸了口气,报道:“报明相,李汤部昨夜偷袭和镇得手,现转进平凉县。另,罗田部攻平凉未果,叛军李彦宗本部从后面围了罗田部。”
我差点掉了手中的如意,惊问道:“确是李彦宗本阵?”
“的确打的是‘大将军王 李’的旗号。”
我算李彦宗总是从鹰嘴岭去救和镇,他怎么会到了平凉后面攻击罗田?即便给他找到了小路绕了出去,也不至于这么快啊!莫非是疑兵?王宝儿的大军在哪里?我有些上火,若是此时手中有那么一支大军就不必担心什么了。可以说,这次王宝儿分散兵力,虽然陇右看似光复了大片,其实都立不住脚。下次见了定要狠狠骂他!
“传令罗田李汤部,攻下和镇据守。并令,蓝山驻军,撤至天水一线。再令,天水史君毅部尽快解决蛮兵,挺进山南。”我拍着如意。等斥候飞奔而去,我又叫了人,下令道:“大军连夜开拔,从鹰嘴岭走和镇。”
我不能断定李彦宗就是设的疑兵,但是平凉攻不下,包围李彦宗的口袋便无法合口。李彦宗也不是废人,应该能探知我蓝山守卫薄弱,到时候给他从蓝山杀出去更加影响士气。既然如此便让他走,我卡住天水,叛军便无法继续东进。攻下和镇,李彦宗的大军没有粮草,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在陇右蹦达多久。王宝儿虽然分散了兵力,不过也正好打击他们的军心士气,走到哪里都是王师。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十一月的陇右本不该有大雨,偏偏却让我碰上了。当初大雨阻了李彦宗攻山,现在大雨也阻了我过鹰嘴岭。事实上,我是被困在鹰嘴岭至五泉山一线,因为五泉山上也因为大雨而山洪泛滥,上不去了。
大军所处地势极低的山坳,大车大车的粮草半泡在水里,以至于我只能让人装在车上不卸。兵士们休息成了大问题,帐篷里也进了水。开始只是地上潮湿,后来雨越下越大,若是再如以前一样睡,就成了泡在水里了。我让人砍了树木,垫高床榻,总算勉强能睡在水面之上,只是白天人几乎都是站在水里,只能往两侧的高地上避水。
即便避上高地,还是难以摆脱日夜的水气。两天后,大军中有人开始拉肚子,一个两个,然后三个四个。又过了两天,痢疾席扫全军!
我知道这次是被上天耍了一回,五千健勇的性命啊!我对天狂喊的当,大风又带来了一片雨云,电闪雷鸣,似乎老天用他的方式在清洗这片血染的土地。
“撤回蓝山。”我木木下了令。
兵士们弃了辎重累赘,只带着干粮和牲口,在深及小腿的水里淌着往前走。我本是坐在大车里的,没有涉水之虞,只是越坐越坐不住。掀开帘幕,外面依旧下着雨,虽然不大,却让人湿漉漉地难受。水也还是没有退去,每个兵士都是垂头丧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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