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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小时之后,马尔科姆在一片喝彩声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手握着一大罐啤酒,脸上满是开心的真实的微笑。他的衬衫最上面的三颗扣子都解开了,头发整个一团糟,外套则揉成了一团扔在身边的长椅上。他凝神注视着这间美国人聚集的酒吧,享受着这一刻。经历了这么一天之后,放松一下让他觉得很舒服。而且经过了跟大阪夜生活短暂的接触,他已经开始发现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可以去了。
这间酒吧叫作“里子小屋”,就在一条和市场主路平行的街上。市场主路把大阪的闹市区平分开,而这里的闹市区就是露天的一长排木制货摊,兜售的东西是无奇不有,从活鳗鱼到死蜥蜴,从电子产品到小鹦鹉再到色情杂志。和别的街道一样,这条小街也被霓虹招牌照亮,一派灯红酒绿:有酒吧、按摩院和妓院。发现阿卡里领着自己走进的是街上惟一一家门上没有挂裸女画像的酒吧时,马尔科姆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叹了口气。他倒不是对裸女有什么障碍,只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涉足日本夜生活文化灰暗一面的准备。在大阪待了一天以后,他就已经知道日本的性产业可不是为胆小的人存在的。
这间酒吧没什么太多可看的。说实话,它不过就是一间连窗子都没有的20英尺见方的地下室。房间里有圆木桌子,破旧的人造纤维长椅,墙上贴着足球海报。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是一家卡拉ok厅——房间后部小小的舞台让这点显而易见。屋里还有好几台80年代式样的电视机,播放的是录下来的欧洲足球联赛集锦,满屋都是欧洲足球的气息。
酒吧里人很多——有30到40个。惟一的一个招待是个叫米克的澳大利亚人,留着灰白的头发和紫色的山羊胡子。他费劲地招呼着这么多的客人。所有客人都是白人男性:发型利索,衣冠楚楚,不过大部分都被灌醉了。现在其实才刚刚晚上9点,但是从7点起这里的啤酒就开始抢手了。
在这个并不高尚的环境当中,马尔科姆感受到真正的舒适,这是他到日本以后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一直就擅长喝酒,这是他在普林斯顿大学练就的技能。当时在学校里,展示酒量是饮食俱乐部的生活里不可或缺的部分。不过即便如此,接连灌下的好几大罐日本啤酒还是开始对他产生作用了,他也真正开始觉察到在这里有被人喝倒的危险。
除了马尔科姆和阿卡里之外,他们桌上还有六个年轻的美国人,年纪都和他们俩差不多。他们几个都是在各大公司在大阪的分支工作,也都是做日经交易的。他们中有五个是常春藤名校毕业的,剩下那个来自麻省理工。在这个晚上,他们的名字马尔科姆听人介绍了好几遍,也已经忘记了好几遍,惟一比较肯定的是至少有三个人名字叫麦克。不过谁叫什么此刻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因为这时候他们已经喝得烂醉,叫他们什么他们都可能会答应。
随着喝彩声越来越大,马尔科姆把酒杯抬到嘴边喝了起来。酒很冲很苦,但是他强迫自己把喉咙打开把胃扩张。当他接近杯底的时候,人们开始为他倒数,而在他终于把酒喝完了重重坐下的时候,酒吧里响起一阵巨大的喧闹,这表现出的是对他的纯粹的钦佩。他微笑着,手放在突起的肚皮上。白天的时候他可能不过就是个按键盘的人,不过至少在这里,在这群和他分享同一个世界的外国人当中,他还是为自己挣得了一个名号。
“你们找来了一个不错的新人啊,”有一个叫麦克的冲着阿卡里大喊,“我们打算不招哈佛的混蛋了,得转过去看普林斯顿。不然的话,你们靠喝酒就能把我们打败,然后赶出这个城市。”
马尔科姆继续着他的微笑。他知道这个麦克是摩根公司的,其他两个则在萨拉蒙。不过这没什么关系——他们三个都是美国人,表情都非常友好。在步行来酒吧的路上,马尔科姆并没有看到一个白皮肤的影子。同时他还注意到,很多日本人,尤其是年轻人,在他经过的时候都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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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大阪(5)
“我很高兴能在这里帮忙做事。”他回答道,同时一边拍着阿卡里的肩膀一边冲着摩根公司的麦克微笑,“我们在日本到底有多少人啊?”
他说的“我们”指的是什么其实很明显。在日本,外国人和日本人之间有着清晰的界线。马尔科姆看得出来,大阪的外国人是很抱团儿的。他们或许会和日本女孩上床,甚至于和她们交往和结婚。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并没有被包容到日本文化当中。
“在东京有大约10万外国人,”阿卡里回答说,继续扮演着他导师的角色,“他们多数都和我们一样做银行业。而在大阪,总共可能有50个外国人。我很肯定,你注意到了我们从市场过来的时候有人盯着你看。因为对于这里有些人来说,一年之间你可能是他们见过的惟一一个白皮肤的人。”
“而对于有些妞儿来说,”摩根公司的麦克带着酒气插话说,“你可能是和她们干过的惟一一个白人。你得记住这一点。”
“你看那边”,阿卡里打断麦克的话头,手指着过道那边一张桌子,“那些人都给英国巴林银行干活。巴林银行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是最有声望的银行。我记得它好像帮美国买下了路易斯安那,它实在是太古老了。”
马尔科姆看着邻桌的五个年轻人拿着一杯杯暗色的酒液相互劝酒。他们看上去比在酒吧里喝酒的其他的交易员要高一些瘦一些,而且显然穿得要好一些。他们中间个子最高的一个穿着深色的西装,系着血红的领带。他有着一头优雅的灰黄长发,一直披到了外套衣领处。他的颧骨很高,嘴唇饱满。不过双唇分开的时候,露出来的是吓人的牙齿。马尔科姆看到的时候不觉打了个冷战。他的牙齿就是牙医们所谓的“夏齿”:夏天的牙齿往这儿长,夏天的牙齿往那儿长。
“留着可笑金发的那个,”阿卡里说,“也就是看着像烂牙齿的人猿泰山的那个,他叫特迪·希尔斯。他是个很不错的家伙,这几年他在15子棋上已经欠了我大概1万美元,而且看来他还真会把这账给付清。”
阿卡里换了一个座位,然后指着一个电视机旁边的桌子说,“在那边,那都是些咨询顾问人员。大部分都是荷兰人,给本地一家日本银行提供咨询服务。他们自己抱成一团儿,不太和外人打交道。我听说他们有好路子可以弄到这里最好的大麻,不过我还没机会去一试。”
这些人看来确实是欧洲人,比巴林银行那几个看着更地道。他们四个全都穿着衬衣,纽扣一直扣到了领口,还有看着有点太紧的品牌牛仔裤。他们看来比其他人要年长一些,而且明显要温和一些。马尔科姆猜想可能是大麻的缘故。上大学的时候,他和安娜以及她几个学表演的朋友一起抽过几次。马尔科姆有点儿不明白为什么安娜突然出现在思绪当中。毕竟现在的她,还有他过去其他的一切,看来都已经远去了。
“大阪的东欧人都在心斋桥另一边的一家酒吧里聚会,心斋桥是一座穿过主要娱乐区的拱形建筑。”阿卡里继续说教,“那是家叫作‘奥拉夫’的地方。二楼是俄罗斯黑帮控制的妓院。”
听到这里,马尔科姆不觉抬了抬眉毛。这时有一个麦克凑近了过来。这次是矮个儿的那位,还梳着很难看的发型。他是康奈尔大学毕业的,高中的时候还曾经跟马尔科姆打过橄榄球,但是没进过大学校队。“现在有很大规模的贩卖东欧脱衣舞女和妓女的交易,她们都是俄罗斯黑帮弄来的。我有个朋友正在为《纽约客》写一篇揭露这交易的报道。说真的,你去瞧瞧城里随便哪家脱衣舞夜总会,都能看到在洗手间里给客人###的匈牙利妞。她们挣钱的目的,就是要跟奥拉夫的老板买回她们的护照。那情景真是他妈太疯狂了……”
“不过这里还有我们,”阿卡里大声插话,“我们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名声——我们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更疯狂一点。而且眼下我们比别人要挣得多得多。所以他们都尊重我们,尽管还是有那么一点竞争意识和嫉妒。”
马尔科姆把目光从英国佬转移到了荷兰人身上,最后回到了自己周围的美国人当中。这些外国人组成的真是一个奇怪的小团体,一个他从没想过会存在的团体。在日本这茫茫人海当中存在的一个白人小岛,相互之间展开竞争,想要从亚洲市场攫取最大的利益。
“为什么我们比别人要做得更好呢?”他不解地问。
大伙儿先是一阵安静。随后第三个麦克插话了。这个人是耶鲁的一个网球运动员,一头浓密的红发,脸上总是带着坏笑。“其实是因为卡尼。没人可以比他挣得更多。即便是尼克· 里森,就是巴林银行新加坡分部那个。他肯定是个能干的家伙,可能是最好的之一,不过他还不是迪恩·卡尼,他自己恐怕也知道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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