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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陈步森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到了李寂,心中像被人捅了一刀。老太太对陈步森说,你就认吧,反正你不认她也这样说,认了她能安定些。不认我这当娘的不要紧,只要能认让她好受点,认谁都行。
这时医生打开门看了看,对陈步森说,看来她听你的,你可以多和她说说话。陈步森没说什么。医生关上门走了。陈步森对冷薇说,你需要什么,我给你买进来。冷薇说,你给我唱歌吧。
陈步森今天没有心情唱歌,从早上开始,他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心情不好,也找不到原因,但总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做什么都没劲儿,走在地上也有一种漂浮的感觉。他去淘淘家接老太太,当他站在那幢楼下时,突然产生一种极度荒唐的感觉:自己正处于一个梦中,却无法控制这个梦前进的方向。陈步森有时一想到自己正在做的事,会慢慢地流出一脊背的汗。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进入这样一个梦中,明明是加害者,却和被害人一家混得这样熟,而且居然成功了。他是在滑行,没有办法停下来。就像上了瘾一样,不自觉地一直在这场戏中演下去,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陈步森被一种感觉吸引住了:自己是凶手,却再也没有人责备他,问他的罪,他不必担惊受怕。陈步森实在不愿意从这种好感觉中退出。现在,他居然还获得了这家人的信任,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获得过的快感,就像现在,自己甚至有能力让冷薇安静下来。
以前,陈步森从来不去问被他害过的人是什么感觉?可是自从他卯上这家人以后,陈步森才发现,对方的痛苦有多么可怕,自己的罪也有多么可怕。这种负疚感越加增,陈步森就想为她们做点事,来减轻自己的这种感觉。现在,只要他愿意相信,就可以假乱真,让自己相信自己根本没有犯罪,因为罪人不可能和她们处得像一家人。不过,这种好感觉是需要小心呵护的。弄不好就会猛醒过来,一切随之消失。陈步森今天就有些好像醒过来的样子,感觉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空虚和黑暗,一种对死亡的恐惧,但比这更难受的是:如果冷薇有一天突然对他说,你到底是谁呢?不过你的戏该收场了。陈步森就会全身黑暗,重新被扔回垃圾堆里。所以,现在陈步森的心情没办法唱歌。他的心情在黑暗和光明之间摇摆着。他对冷薇说,我今天嗓子不好,不想唱歌。
冷薇看着他,说,你对我有意见了吗?陈步森说不是。冷薇说,我等了一个星期了,就等你给我唱那首歌。陈步森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歌。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唱那首歌了,它让她以为他是老公,陈步森觉得很不是滋味儿,所以那首叫《味道》的歌他唱不出来。老太太说,她要你唱什么你就唱吧。陈步森说,我唱一首新的给你。
他唱了那首《奇异恩典》。陈步森刚唱出第一句,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就要闯出眼眶。他忍住了。但老太太看见了,她叹了口气,说,小刘,难为你了。在听完整首歌的过程中,冷薇都低着头没说话。歌唱完了,她说,你回来了,你唱的歌也变了。
我要吃药了。她说,我要快点把我的病治好。我好了以后,你天天给我唱这首新歌,过去的事情我们就算了,我现在已经忘了你为什么要和我离婚。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陈步森一听“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这句话,心中强烈地颤抖了一下,心挣脱胸膛飞出去,好像就在那一刻自由了!好像那件事真的过去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承认自己有病。老太太说。
陈步森把老太太和淘淘送回家,当他骑着车来到红星新村小巷拐角处准备上楼的时候,有一辆桑塔那轿车驶到他旁边停下,门开了,一个袋子套到他头上,接着他的头中了一拳,脑袋嗡的一声。两个人迅速把他塞进车里。车子开到另一个地方停下,陈步森被除去头套,发现这是一座废弃的工厂。他的身边站着四五个人,他看见了大马蹬和土炮。
七、悔改的代价(2)
大马蹬说,知道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吗?这句话是从警察那里学来的,警察总是用这第一句话问他们。陈步森说,不知道。大马蹬说,当面说瞎话。这时,另外三个陈步森并没有见过的人上来,轮番用脚狠狠地踢他,陈步森抱着头在地上翻滚。他不说话了,只是保护自己的头。大马蹬说,现在怎么不说不知道了?那三个人开始用拳头,陈步森从来没有挨过这么重的拳头,他觉得像被大树撞了一样,呼吸猛然被中止,全身的血全涌到头上了。陈步森头一低,吐出一大口血。
大马蹬让他们停下来。他拿了一条椅子给陈步森坐。陈步森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可是他在椅子上坐不住,觉得自己的腰断了。大马蹬看着他,说,要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相信。陈步森不停地咳嗽,往地上吐一口又一口的血泡沫。大马蹬说,以你的为人,我不相信你这样做是为了检举我们。可是我真的要当面问明白,你干嘛这样做?
。。。。。。陈步森的嘴唇颤抖着,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土炮抄着手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大马蹬说,你得说出一个好理由,我就让你从这里出去,你要是说不圆,我放你就等于找死。
陈步森说,我没想害你们。这事儿跟你们无关。大马蹬说,我待你不薄,你拿了多少钱你自己知道。可是你现在说你不想害我们。陈步森说,那天我撞见他儿子,我害怕,想看看他有没有认出我来。大马蹬说,可是他没有认出你来。陈步森说,我不相信,所以后来我又试了几次。大马蹬说,你不相信什么?你不是不相信他不认出你,你是不相信自己有罪吧?
陈步森楞住了。他不知道大马蹬说这话什么意思。他呆了一会儿,说,我见了她们,心里难受,大哥,她让我们害得不轻,我是有罪的。大马蹬笑了,这就奇怪了,老蔫儿是最不怕死的,也是见血腿不软的,你这样说让我怎么相信你?陈步森说,她们很可怜。大马蹬说,你就得了吧?我操你姥姥,你连大马蹬也骗吗?你根本就不是为她们,你是为你自己。土炮说,他要将功赎罪。陈步森说,不是。大马蹬问,那你究竟为了什么?听说你都快成了她们家亲戚了,我他妈的一辈子也不相信,你是不是疯了?你都他妈的进精神病院了。你真的疯了!陈步森不吱声。
大马蹬说,你今天总得告诉我一个理由,让我相信,我就放你,你要是说不清楚,今天你就自己想个办法回老家,啥事儿都得有个原因有个交代,这事儿总得让大伙儿整明白。我带的队伍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儿。陈步森说,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大马蹬问,你是不是以为你永远不会被抓住?陈步森摇头说不知道。大马蹬又问,如果你被抓住了,你以为你做的这些好事能让你被宽大处理吗?你是为这个才这样做的吗?陈步森说,我没想这些。大马蹬笑了,说,这就奇怪了,这么说,你是良心发现了?就是说你可怜她们,要做些事来补偿她们?陈步森想了想,说,我也没想这些。土炮说,老大,他在跟你逗着玩呢。大马蹬说,我操你姥姥,这就奇怪了,你这也不为那也不为,不就是发神经了吗?
。。。。。。陈步森突然说,也许是吧。我想,可能是为了我自己吧。
大马蹬走到陈步森面前,蹲下来,端详着他,你说什么?为你自己?你这样做能得什么好处?陈步森没有吱声。大马蹬说,往好里说,你他妈的真的良心发现了,可你又不承认,往坏里说,你这是在找死,你就是发神经了,老蔫儿,你真的是在逗我玩吗?陈步森脸上露出极度疲惫的神色,他说,老大,你别问我了。大马蹬说,你烦我了吗?
土炮示意。那几个人把陈步森拖到墙角,那里有一个大便桶。陈步森的头一下子被那些人摁进粪便桶里,足足有两分钟才放开。陈步森不停地打喷嚏。那一刻陈步森觉得他的肺一片一片裂开了。
他哭了。陈步森跪在大马蹬面前哭。大马蹬说,操你姥姥,操你姥姥,你就不说为什么?陈步森哭泣着说,我喜欢跟她们在一起。。。。。。
大马蹬不说话了。他们面面相觑。土炮说,老大,这小子还在逗你呢。大马蹬说,老蔫儿,是吗?你为什么要逗我呢?我对你那么好,你逗我干嘛?你是在逗自己吧?
陈步森突然崩溃了,从地上抓起一块砖朝自己的额上猛拍,血立即喷出来。他们吃惊地看着他,陈步森好像真的疯狂了,不停地拍自己的额头。大马蹬扑上去,夺下他的砖来。另几个人冲上去制服他,可是陈步森在地上乱滚,大叫,让我死吧,让我死吧。大马蹬喃喃说,他的脑子真的坏了。
等到陈步森重新安静下来,大马蹬说,好,今天我就当你脑子坏了,放你一条生路,从今天开始,你停止和她们的任何来往,我不管你过去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从现在开始,你搬出红星新村。
七、悔改的代价(3)
陈步森躺在地上哭泣。
大马蹬朝地上啐了一口,操,你的脑子坏了。
陈步森带着一身的伤,在樟坂城转了几圈。他站在深水河边,望着流动的河水,悲痛划过心头。他觉得他挨这场打是值得的。每打一拳他就觉得有一次解脱。现在他浑身是伤,身上却轻松了。打在他身上的每一拳,他都希望冷薇在冥冥之中能看见。
陈步森重新回到红星新村时已是黄昏,他的摩托还停在那里。陈步森把它扶到楼下的停车棚,上了楼。他打开门时,看见了蛇子。蛇子注视他的眼神都不对了。陈步森上前就摁住他猛揍。陈步森全身是伤,没有力气,但奇怪的是蛇子没有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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