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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第1页）

aU刚过完春节，《曹雪芹》剧组就下了江南。

当然是去选景。

第一站是南京，然后是扬州、瓜洲、镇江、无锡、苏州、湖州、南浔、同里、上海……为的是寻找保存完整的明清建筑。

南京被称作六朝金粉之都，绝非没有道理。每次到了南京，每次坐在秦淮河畔品尝那些精美的点心，都会想起当年的秦淮八艳，那些金粉美人们不正是坐着美丽的船，或吹箫，或弹筝，与那些盛开或败落的王孙公子们济济一堂？

当天赴江苏作协主席赵本夫先生的饭局，忽然觉得，赵大哥与南京的一切是那样格格不入，实在非常不协调，从人到作品，赵大哥都是阳刚有余阴柔不足，骨子里是个唯美主义者，其耿直仗义更像是一山东大汉。就这样说了。赵大哥哼哼一笑，道：这么说也不错，我本来就是徐州人，徐州，就已经是山东的边界了嘛。

饭后，毕飞宇带我们去喝茶，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地方，灯光的格调极其讲究。飞宇说，若是朋友来了，他必带着来这里。飞宇这两年，文字上似乎有神助，写了大量好作品，在全国颇有影响，可他还是那么年轻，我们的同事甚至以为他还是个学生。

翌日去了园子，总觉得有些不理想，好像人工痕迹太重，但总之可以在这里留一备份，立此存照。

然后去扬州，一路上就想着“烟花三月下扬州”，又想着小时候从妈妈那里听来的童谣：小小西瓜圆溜溜，挑担白米下扬州，扬州爱我好白米，我爱扬州好丫头……但是到了扬州，不免有些失望。那条“瘦西湖”已然泛出绿色，传说中“林黛玉上船”的码头，也颇落了些脏兮兮的废纸。更没见到什么“好白米”和“好丫头”，扬州包子倒是吃了不少，也未见得品出什么特殊的味道。

当然也有意外之喜：距我们驻地不远，有一专门卖古董的地方，同事跑了去，买回一架屏风式玉扇和一个玛瑙壶，都是旧工。玛瑙壶把玩于掌上，在阳光下透出纯正的玛瑙红，尤其玲珑可爱。我们随后赶去，却已经一无所有。

瓜洲严格说来只是路过，泊在码头上的那些蒙着泥沙的旧船，似乎就成了瓜洲的象征。

到达镇江的时候下着蒙蒙细雨，正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时节。第一站是金山寺，下了车，早已看见道路两旁全是卖宜兴茶壶的摊位，我们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每人都买了几套，做得极精致的泥壶，便宜得不可思议。我挑了一套嵌金花纹的，也只有50元钱。

冒着茫茫雨雾，我们买了香烛，一步一滑地上了金山寺。金山寺的佛像，是极好极宏大的，这样美好的佛像我只在灵隐寺和南普陀见过。或许是有感于在这样的雨天仍有虔诚的人来拜吧，细细地看去，可以看见佛的嘴角似有若隐若现的微笑。佛是药师琉璃光王佛，我很正式地拜过了。走出去的时候，我看见雨停了，有一股清新之气正扑面而来。

我们找到了镇江绣衣厂。我们中心的四大名著改编，还有《东周列国》《太平天国》等古装戏，都是在镇江绣衣厂订做的服装。进了绣花车间，亲眼见到女工们飞针走线的手绣，真是叹为观止，就好像隔着窗子便是两个世界。这里是古代，古代的吴娃越女们心无旁骛，静如止水地构制着这个美丽别致的世界。一匹匹紧裹着的丝绸，在女人们软绵绵的手指中滑落，它们明暗交替，像水一般冰凉，像月光一般柔滑，当它们发出裂帛声时，从中间层层显示出了美丽的山谷和云朵。那些漫天翻卷的花纹，像葡萄叶，像鸟，像银箔。那是一种无法模拟的美。我甚至不敢去碰那些丝绸，我很怕它们是一些不真实的东西，一碰，就要消失。

我们一致决定由镇江绣衣厂来承做《曹雪芹》的服装。

无锡当然是我们自己的领地，无锡影视城的负责人之一赵义迎接了我们，请我们吃“湖鲜”。自然指的是太湖里的鱼虾，真的很好吃，可是吃着“湖鲜”，我总是想着“狐仙”，这个美丽的谐音令人想入非非。但是满街看过去，没有什么堪称狐仙的，就连一般的女孩子也鲜见。不知无锡的女孩都被雪藏到了什么地方。

在影视城转了又转，总觉得和曹雪芹的历史背景没有多大关系。苏州，仍像20年前我去时那样，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刚到苏州就遇上个三轮车夫，说是可以把我们拉到生产高档丝绸的厂家，而市面上的丝绸多半是假货。

我们三个人坐上一辆三轮车，那景象蔚为壮观，沿途的人都看着我们笑。

三轮车夫显然是吃回扣的，这个直销点若不是他拉我们来，鬼都不会知道这个地方，这是个极其偏僻的小巷，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真的是好丝绸，款式却陈旧得很，价钱也不低。我们三人一通狂购，最后我们出来的时候，全体售货员竟然集体送出门来！事后讲起来，听者无一不哈哈大笑。

第二天，我们来到市中心一家普通的丝绸店，看到一模一样的衣裳，牌子都是相同的，却便宜了一半。难怪，不是大家都说，赚女人的钱最容易嘛！

苏州小盆景式的园林，依然不是我们所需要的。

来到湖州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湖州电视台的秦建军先生请我们吃了一顿结结实实的美餐，使我们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第二天，我们到市中心溜达了一圈，发现这个小小的城市真的很适于居住，有些像欧洲的卢森堡，也是那样小巧而洁净，安静而富庶。秦先生原是北京人，当了兵，后分到湖州，就是有机会回北京也不回去了。反正是来回跑，在这里，有了很好的朋友和同事，又有这么好的居住环境，真是乐不思蜀了。知道了我们此次出行的目的，他很仗义地决定为我们开车领路，带我们去离此地不远的南浔。说是南浔有着保存十分完好的明末清初建筑。我们大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南浔真的没有让我们失望，光是藏经楼就足够镇人的了！那么大的规模，保存得那么完美，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何况还有张静江的旧宅。张静江这个名字过去总是被打入另册的，看到这三个字，就条件反射般地觉得这是个坏人。其实张静江的历史令人钦佩：他是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却用全部的钱财（包括他哥哥的钱财）支援了辛亥革命。可以说，如果没有张静江，那么孙中山与黄兴发动革命就缺乏经济基础。他是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他后来支持了蒋介石，也不过是因为支持北伐而已。一个时代过去了，我们有多少历史需要重写啊！

张静江的大宅院，是保存得非常完好的明末清初的建筑。几进院子都各有特色，四周挖了一条湖以作隔离之意，湖上可以泛舟。最后一进院子索性是法国式的，并且是罗可可式的建筑，繁琐而华丽。从拱桥看这座大宅院，甚至可以想象那亭子便是沁芳亭，那院子便是蘅芜院，这里是潇湘馆，那里是秋爽斋，还有什么藕香榭、怡红院、滴翠亭、栊翠庵……似乎都可以找到出处！在这儿我们可以尽情地想象：宝钗在滴翠亭扑蝶，黛玉在沁芳亭葬花，宝琴去栊翠庵寻梅，探春在秋爽斋结社……

妙！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就是这儿了！这儿就是大观园！至于同里与上海，我们早已无心恋战。

我们的南寻记就此结束，多么有趣啊：南寻南浔，难道是冥冥中注定的吗？